老郎中给秀姑嫂子诊了脉,说是产后受寒加劳累过度,开了好几副温补的方子,又教了些推拿的法子。如今调理了半年,她的气色渐渐好了起来,脸上有了血色,咳嗽也轻了,见了刘庆总算能抬起头说话,偶尔还会笑着说 多谢侯爷体恤。
刘母的毛病就算是这郎中也是无能为力,仅能说好好休养之类的,再顺带开上几副补药来。
刘庆将手中的奏折重重合上,纸页相击的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荡开。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起身,紫檀木案上堆叠的册子高可及肘,朱砂批注的痕迹从晨露未曦延续到暮色沉沉。“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望着窗外沉落的夕阳,苦笑一声,“如今这早已不是案牍劳形,竟是连喘息的空隙都无了。”
案头的铜漏已过酉时,滴漏声单调地敲打着耳膜,倒像是在催促他继续批阅那些关于陕西税银、山西河工、京师漕运的文书。
陕、豫、晋、京四地虽明面上奉先帝皇子为尊,却迟迟未立新君,这不上不下的局面让政权如悬丝挂网,所有事务都一股脑压到他肩头。
纵然他有三头六臂,终究是血肉之躯,昨夜只伏案小憩了两个时辰,眼下眼眶泛着青黑,连握着笔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他烦躁地推开面前的册子,纸页滑落案角,“国不可一日无君,” 王汉那略带急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皇子殿下一日不登大宝,政令推行便名不正言不顺啊。”
刘庆踱到窗前,望着庭院里落满枯叶的石径。其实他早已动了推动此事的心思,倒不全是为了王汉所言的名分,实在是这些堆积如山的文书快要将他逼疯了。
自京城南下的几位老臣陆续抵达开封,他并未即刻委以重任,只拨了宅院让他们暂居。这些人闲得发慌,日日往行宫跑, “权倾朝野”“独揽大权” 的闲话早已传到他耳中。
听说德妃起初还耐着性子应付,端着茶盏听他们絮叨祖宗家法,到后来索性称病,连行宫的角门都懒得出了。前日礼部老臣跪在宫门外,捧着《周礼》哭劝 “早定国本”,愣是让侍卫劝了两个时辰才肯离去。
这些老臣不光是德妃拿他们没辄,就连王汉都被他们所叨扰,说起来动不动就是个大员,虽目前无职无权,但那身份就让王汉实在无法应对,常跑进他侯府来躲难一般。
刘庆望着天边渐浓的暮色,眉头拧成了疙瘩。迟迟不推动皇子就位,固然能暂时稳住南京那边 —— 马士英、阮大铖之流本就视开封为眼中钉,若新君登基,他们定然会跳出来指摘 “伪立”,到时候南北对峙的局面怕是要提前激化。
可他如今实在分身乏术,张献忠在蜀地盘踞数月,李自成残部逃窜入川后与之勾结,致使高得捷、杨珅两部不得不屯兵汉中扼守咽喉,陕西的兵力根本抽不出来。
“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指尖叩击着窗棂,“国不可一日无君,这话终究是没错的。” 如今已拖了几个月了,再拖下去,那些 “乱臣贼子” 的攻讦怕真要坐实了。前日甚至有御史在奏折里隐晦提及 “曹操挟汉献帝” 的典故,虽未明说,那弦外之音却如芒在背,搞得他当时杀心顿生。
刘庆整了整衣襟,迈步走出书房。青石铺就的甬道蜿蜒通向行宫,两侧的侍卫见他过来,无声地躬身行礼。
行至朱漆宫门前,他望着门楣上 “承运” 二字,喃喃道“承运!”。
“通报德妃,” 他对守门的内侍道,“平虏侯有事与娘娘商议。”
行宫的朱门被内侍轻轻推开,檀香混着松烟的气息扑面而来。刘庆踩着青砖甬道往里走,廊下的宫灯在风里轻轻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德妃正坐在窗前翻看着佛经,见他进来,便放下书卷,示意侍女退下。
“侯爷深夜前来,可是为了殿下的事?” 德妃的声音平静如水,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着佛珠。
刘庆在紫檀木椅上坐下,接过内侍奉上的热茶,却没心思喝。茶盏在手中转了半圈,他才沉声道:“娘娘,臣今日来,是想商议殿下登大宝之事。”
德妃闻言蹙眉,鬓边的珠花轻轻颤动:“侯爷,你觉得如今这时机可好?我儿如今还是个婴儿,襁褓未离,如何能行此大事?” 她低头望着膝上的锦垫,那里绣着缠枝莲纹,是她亲手所绣,“昨日乳母还说,他连翻身都费力呢。”
刘庆苦笑着放下茶盏,茶水晃出些微溅在案上:“是臣想得太简单了。原本以为再过些时日,等殿下稍长些再说这些亦好,不过如今……” 他叹了口气,“臣是真的撑不住了。”
案上堆叠的奏折仿佛又在眼前晃动,陕西的税册、山西的吏治、京畿的防务,桩桩件件都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如今朝中诸事皆系于臣一身,便是铁人也熬不住。若殿下不早日登大宝,这政权始终名不正言不顺,臣纵有三头六臂,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德妃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不过是先帝的旧臣罢了。你们如今不也没用他们吗?任他们说就是了,侯爷何必如此在意?” 她想起那些日日往行宫跑的老臣,无非是想借着皇子谋个前程,真论起治国安邦,怕是连陕西的一个县令都不及。
“娘娘,这事还不是这么简单的。” 刘庆摇头,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这些大臣,臣不用,是不想他们来干涉新政。毕竟新法推行,最忌守旧之人掣肘。可他们如今来到了开封,自然是认可皇子的正统的。”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们可以不用,但他们的话却不能完全不听。要不然,日后臣又成了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的国贼了。臣虽自问无窃取国运之心,可人言可畏啊。”
德妃执佛珠的手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