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动,抄起案上的青铜酒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飞溅,“咱们前些日子于盛京捷报不断,而今却要狼狈逃窜,就这么回去,谁知道陛下会不会一怒之下削了咱们的旗主之位!”
帐内顿时响起兵器碰撞的细碎声响,混着压抑的粗重喘息。镶蓝旗主济尔哈朗皱着眉头,手指反复摩挲着舆图上蜿蜒的运河,指尖用力划过徐州府的标记,几乎要将羊皮纸戳破。“贝勒,不如南下。徐州粮草丰足,明军守备空虚,只要我们……”
“不可!” 阿巴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扶住桌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喘息着说道:“刘庆早料到退路。半月前小股骑兵试探南线,在峄县中了连环雷,二十匹战马炸得只剩马头!那场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仿佛又看到了战马的残肢断臂漫天飞舞,听到了士兵们的惨叫回荡在山谷,“活着回来的人,夜里都在说胡话,喊着‘别碰那石头’!那些年轻的孩子,连媳妇都没娶,就……” 说着,这位征战多年的老贝勒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正黄旗主谭泰突然抽出弯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寒光,刀身刻着的图腾仿佛在跳动。“既不能走,何不拼死一战?当年太祖爷十三副遗甲起兵,何等艰难!如今我们手握五万精锐,还怕他一个小小游击将军?”
他挥舞着手臂,激起一阵劲风,烛火都为之一暗,“难道我们八旗的威风,要在这济南城下丢尽?难道要让子孙后代说我们面对汉人都不敢亮剑?咱们八旗的铁骑,踏平过多少城池,还会怕这小小的济南?”
“住口!” 阿巴泰猛地起身,东珠朝珠撞在铁护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帐顶簌簌落灰,几片碎泥掉在酒盏中。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带着浓重的喘息:“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拼死一战的后果?我军八万人还余下这五万人,此乃我大清之大败,我们八旗又共有多少战士,若这五万将士再倒在这济南城下,我们回去如何交代?”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懑都吼出来,“你们只想着逞一时之勇,可曾想过,就算冲出去了,又有几人能活着回到故乡?我们不是这大明,有着无尽的人口,有着广袤的土地。若此战败了,我们大清日后还怎么踏足这中原。”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阿巴泰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良久,鄂硕一脚踹翻身旁的兵器架,长枪、盾牌轰然倒地,发出刺耳的声响。“贝勒爷,可是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啊。再这么耗下去,粮草要尽,军心也要散了!如今营中已经有士兵在议论起来,再不想办法,不用刘庆攻城,我们自己就乱了!”
阿巴泰缓缓坐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指腹擦过眼角深深的皱纹,仿佛要将这些天的焦虑都抹去。“这济南是山东枢要,巡抚衙门在此,刘庆若敢纵火,崇祯定饶不了他。传令下去,加固城防,我们死守,只要熬过这二十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连自己都觉得这话语有些无力,更像是在自我安慰,“派人快马加鞭去盛京,就说我们被明军围困,但我们定然能脱困。”
各旗主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仍有不甘,但也知道这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正蓝旗主图赖弯腰捡起地上的狼毫笔,轻轻擦拭着笔头,嘴里还在嘟囔着:“死守死守,要是粮草不够,拿什么守……”
镶蓝旗主济尔哈朗还在盯着舆图,手指无意识地画着圈,盘算着还有没有其他出路;正黄旗主谭泰将弯刀插回刀鞘,却仍在用力地拍打着刀把,似乎还在为不能痛快一战而懊恼。
他们领命而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帐外,帅帐内只剩下阿巴泰一人。他望着摇曳的烛火,烛泪滴落在案上的舆图上,在济南城的轮廓处晕开,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这场与刘庆的对峙,究竟该如何收场?而他又能否带领八旗子弟平安回到关外?他的心中充满了忧虑和无奈,却又不得不强撑着做出决断,想到此处,他不禁又咳嗽起来,手帕上的血迹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在明军营地的了望塔上,刘庆举着千里镜的手裹着三层鹿皮手套,却仍止不住微微发抖。
镜片中,阿巴泰手中的弯弓,像极了野兽的獠牙。济南城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阴森而庞大,城头的红夷大炮黑洞洞的炮口仿佛随时会喷出致命的火焰。他转身时,锁子甲与身后的火铳支架碰撞,发出冷冽的声响,惊飞了栖息在塔顶的几只寒鸦。
“丁三,传我将令。” 刘庆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格外清晰,“二十门山炮全部集中北门,每门配足三百斤火药。火铳手分三队,东门一千五百人,西门一千三百人,南门一千二百人。”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鹊山的轮廓,那里的树林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骑兵隐蔽在鹊山北麓,见到清军突围,先放头队,截杀中军。告诉李奇才,务必将阵型布置得滴水不漏,不能有丝毫差错!另外,让杨仪再去征调些民夫,把能找到的硫磺、硝石都收集起来,多造些火药和开花弹!”
夜色渐深,济南城内外陷入诡异的寂静。明军营地中,士卒们在火把下调试投石机,麻绳摩擦的吱呀声混着铁器锻造的铿锵,火星四溅。
火铳手们将浸了桐油的火药压实,每一粒药粉都要反复称量,确保精准无误,有的士兵小声交谈着明日的战事,声音里带着紧张和期待;有的则默默擦拭着武器,眼神坚定。
骑兵们给战马披上牛皮护甲,马蹄裹上棉絮,防止发出声响,偶尔有战马不安地嘶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