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云京听着刘庆这番肺腑之言,微微颔首,目光中闪过一丝动容。他抬手轻抚胡须,若有所思:“你这份忧心百姓、牵挂桑梓之情,倒是难得。眼下这情形,你就算此刻回开封,城未解围,怕也难有作为,况且往返奔波,路上艰险重重,万一有个闪失,反而误事。倒不如暂且留在我身边,待开封解围之后,再作长远打算。若你真有几分才学,届时我自当为你安排一个合适官位,也好让你一展抱负,为国效力,不枉费你一腔热忱。”
刘庆心头一震,万没想到严云京会抛出这般提议。他抬眼望向严云京,眼中满是感激与犹豫。留在严云京身旁,虽错失乡试机会,却似寻得乱世避风港,更有望在解围开封一事上出份大力;可他还想去寻找刘母和秀姑,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严云京似看透他心思,轻轻拍了拍刘庆肩膀:“不必即刻回应,你且先回帐歇息,仔细思量。此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无论你作何抉择,我皆理解。”
刘庆拱手称谢,缓缓退出营帐。回至自己那狭小帐篷,他一屁股瘫坐在地,满心纠结。一边是可能改变命运的仕途机遇,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羁绊,营帐外风声呼啸,恰似他此刻紊乱心绪,在这乱世岔口,彷徨无依,不知路在何方。
刘庆独自一人默默爬上了黄河以北的一处高丘,身形单薄而孤寂,仿若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残叶。他的目光痴痴地望向黄河南岸那座巍峨耸立的开封城,残阳如血,将城墙的轮廓勾勒得格外狰狞,似是一道泣血的伤疤横亘在天地之间。
那巨大的城墙,往昔曾是抵御外敌的坚固堡垒,承载着无数荣耀与骄傲,如今却似困兽的牢笼,把无尽苦难紧锁其中。城内浓烟滚滚,却并非生机之火,而是饿殍焚烧充饥的绝望信号。
刘庆紧攥双拳,指节泛白,下唇被咬出深深齿印,殷红血珠渗出。自己一介小小书生,往昔日子不过是衙门里埋头文牍,于乱世洪流中渺小如尘,个人前程命运此刻轻如鸿毛。可命运偏生弄人,莫名卷入这历史漩涡中心,双脚陷进泥沼,拔也拔不出。既已深陷其中,又怎能眼睁睁任开封城步入万劫不复?那城砖每一块都似凝着先辈血汗、百姓祈愿,怎能毁于一旦?
但转头回望,现实如冰窖彻寒。流贼大军仿若汹涌蚁潮,密密麻麻的营帐从四面八方将开封裹得密不透风,军旗烈烈,似在张狂宣告围城不破不休。
每日听斥候报信,城内粮食断绝,树皮草根皆尽,士卒饿倒一片,百姓易子而食,每一字都似重锤砸心。
而城外呢?大明朝广袤疆土,此刻竟找不出一支可驰援的生力军。各镇守将皆被各地烽火牢牢钉死,兵力分散如散沙,军备匮乏,运兵之路又被流贼截断,朝堂之上争吵不休,政令迟缓,当真是到了无兵可用、无计可施的绝境绝地。
刘庆满心悲怆,他一介书生,手不能提剑,身无半分武艺,在这刀兵相见、饿殍盈野之地,好似蝼蚁置身铁蹄,彷徨无依。可心底那股执念如熊熊烈火,烧得他无法安坐。
一念及此,刘庆打了个寒颤。他清楚知晓,严云京已然安排人手趁着夜色掩护,朝河堤而去。
“不!定还有法子,定不能让这水患成灾!” 刘庆猛地跺脚,对着滔滔黄河、危危古城嘶吼。
刘庆在高丘上呆立许久,直至夜幕如墨般浸透苍穹,寒风似刀刃般割着肌肤,才仿若梦游般缓缓下山。脑海中却似有一丝微光在狂风骤雨中顽强闪烁,努力拼凑着一个险之又险的法子。
回到营地,士卒们皆疲惫地蜷缩在营帐内,呼噜声此起彼伏,唯有严云京的主帐还透着昏黄光亮。刘庆深吸一口气,径直朝那光亮走去,帐前守卫认得他,未加阻拦便放他入内。
严云京正对着沙盘蹙眉沉思,见刘庆进来,微微颔首示意。刘庆也顾不上寒暄,急切说道:“大人,我苦思良久,或有一策能暂解开封燃眉之急,也可免那黄河决堤泛滥之祸。” 严云京目光骤亮,霍然起身:“快讲!”
刘庆上前几步,手指沙盘上开封城周边地势,语速飞快:“大人,流贼围城,志在必得,正面强攻,咱无兵可援;掘堤放水,又后患无穷。但您瞧这儿,”
他指向城北一处山谷,“此地地势低洼,又与黄河支流相近,若能引一支流之水悄然改道,引入这山谷,再佯装掘堤,佯装要水淹流贼大军。流贼定忌惮洪水,慌乱后撤,届时咱们城中守军趁势杀出,内外夹击,或能破此困局。即便不能大破敌军,也能逼他们退避三舍,解开封眼下被围之急,且无需动那主河堤分毫,免了水淹全城之险。”
严云京目光紧随着刘庆手指移动,眼中光芒闪烁,时而沉思,时而颔首。良久,他缓缓开口:“此计虽妙,可操作性却难如登天。引支流改道,工程浩大,人手何来?时间又怎赶得及?稍有差池,被流贼识破,便是万劫不复。”
刘庆早料到质疑,忙回道:“大人,人手之事,咱可抽调周边村落青壮,许以重酬,此刻百姓为求生机,定愿效力。时间紧迫不假,可若组织有序,日夜赶工,并非毫无胜算。再遣一支轻骑佯装大部队,在远处虚张声势,扰流贼视听,为工程争取时间。只要熬过这几日关键期,待水流引入山谷,一切便有转机。”
严云京背手踱步,营帐内气氛凝重如铅。许久,他猛一转身:“好!就依你之计,死马当活马医!只是这成败关乎开封生死、万千百姓,你可敢担这全责?若有差池,军法处置!”
刘庆心中一凛,却毫无退缩之意,昂首挺胸:“大人放心,刘某愿立军令状!生死荣辱,全系此役,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