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云京高坐于营帐正首,眉头紧锁,手中紧攥着黄澍那封书信,反复端详,似要从字里行间抠出每一丝隐秘信息。身旁几位幕僚与将领亦是面色凝重,低声商讨着应对开封危局之策,争论声时高时低,却始终未得定论。
次日清晨,刘庆悠悠转醒,尚未完全清醒,便听得帐外传来士卒的传唤声:“刘先生,严大人有请。”
刘庆瞬间绷紧神经,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他匆忙整理衣衫,用袖口胡乱抹了把脸,试图抹去几分倦容,深吸一口气,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快步跟随士卒走进大帐。
严云京正负手而立,见刘庆进来,目光如炬,直直射向他,那眼神中透着审视与探究,面色也有些怪异,似是藏着几分难以言明的疑虑。良久,他缓缓开口:“我昨夜仔仔细细研读了黄澍黄大人的信函,其中提及你曾忧心忡忡地表明担忧黄河决堤难以掌控,此事当真?”
刘庆微微颔首,神色凝重,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此事千真万确。这黄河之水,汹涌澎湃,仿若从天而降的怒兽,其威力超乎想象。一旦决口,湍急水流瞬间便能以排山倒海之势撕开那脆弱堤岸,且决口处会在眨眼间急剧扩大,人力在其面前渺小如蝼蚁,根本无力阻拦。而开封地势低洼,恰似处在洪流冲击的盆底,若黄河决堤,滔滔大水必将如猛兽下山,瞬间将开封城吞噬淹没,整座城池恐将毁于一旦,从此在这世间不复存在,万千百姓亦会流离失所、惨遭溺亡啊。”
严云京紧紧盯着刘庆,目光锐利得似要穿透他的灵魂,步步紧逼问道:“哼,我倒奇了,你一介小小文吏,是如何知晓我们打算对黄河有所动作的?莫不是有什么隐秘眼线?”
刘庆心中一凛,赶忙解释:“大人明鉴!小的并无什么眼线。实是这段时日在开封城内,日夜观察流贼动向所得。小的发现,那帮流贼虽行事猖獗,但面对黄河亦是心存忌惮。他们仅敢小规模引流黄河水,绝不敢大肆决堤,想必也是知晓黄河一旦失控,绝非他们所能承受。而黄大人这边,小的与他共事多日,见他平日里对黄河之事格外留意,诸多迹象表明他早有筹谋。当小的斗胆向他询问时,黄大人的神色与言语印证了我的揣测。小的猜测,黄大人起初是意图挖掘一道可控口子,引黄河水漫灌至开封城外,借水力阻挡流贼攻势,仅将其营地水淹,保城内安全。可黄河水患之险,大人您比我更清楚,决口瞬间变数极大,前几日几场大雨,黄大人都未敢轻举妄动,便是顾虑于此。然而如今开封城内惨状,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城防摇摇欲坠,已然到了绝境。小的担心,黄大人迫于无奈,恐又会重新打起黄河的主意,妄图孤注一掷,以求绝境逢生啊。” 刘庆言辞恳切,额上汗珠滚落,却不敢抬手擦拭,直直站在原地,静待严云京发落。
严云京听完刘庆这番话,眉头拧得更紧,在帐内来回踱步,靴跟叩击着地面,发出沉闷声响,每一步都似踏在刘庆的心尖。
半晌,他才停住,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刘庆,缓缓开口:“你所言倒也有些道理,这黄河水患,向来是把双刃剑,用得好能退敌保城,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黄大人此举,风险着实太大。”
刘庆见严云京神色稍缓,微微松了口气,接着说道:“大人,小的深知其中利害。但开封城内如今已无余粮,树皮草根皆被啃食殆尽,将士们饿得拿不稳刀枪,百姓们更是奄奄一息。黄大人他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把希望寄托于此险招,实是无奈之举啊。” 说着,刘庆眼眶泛红,想起城中惨状,声音不禁哽咽。
严云京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重重地叹了口气:“本大人又何尝不知开封危急,可这掘黄河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动手,周边数县乃至更广阔之地都可能沦为泽国,受灾百姓不计其数,朝廷那边也难交代。”
刘庆 “扑通” 一声跪地,磕头如捣蒜:“大人,小的明白这些难处,可若不救,开封城转瞬即破,数十万人即刻丧命,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长远忧患了。还望大人看在苍生性命的份上,速谋良策,哪怕只是暂解开封燃眉之急也好啊。”
严云京目光深邃,仿若幽渊,紧紧凝视着营帐一角,久久未曾挪开。营帐内静谧得仿若真空,唯剩牛油灯芯偶尔爆开,发出轻微 “噼啪” 声,恰似静谧湖面偶然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那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严云京阴晴不定的面庞,他似在那光影交错间权衡着利弊得失,反复掂量每一个抉择背后的重量。
良久,他咬了咬牙,腮帮处肌肉微微隆起,仿佛下定了莫大决心,缓缓开口:“罢了,此事我自会权衡。你且先下去,在营中好生歇息。”
言罢,严云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刘庆,语气稍缓:“对了,黄大人信中提及,说你一介秀才,才思敏捷、见解独到,倒是让我起了好奇。如今这局势虽乱,但科举之路乃是士子进身之阶,不知你往后可还有参加乡试的想法?”
刘庆先是一愣,心间瞬间五味杂陈。参加乡试,哪个读书人不曾梦寐以求?可眼下这副狼狈模样,自己这肚里墨水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说是秀才,那也是原身的能力,可自己的脑子里拥有两世的记忆,却抬笔无法写出那宏伟的文章来,哪还敢参加乡试。
他微微躬身,神色略显窘迫,苦笑着回道:“大人谬赞了,学生不过是略懂些皮毛,开封被困,城内生灵涂炭,学生实在无心于此。每念及此,忧心如焚,唯盼能解开封之困,至于乡试,当下是决然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