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辙叉上的温度
G152次列车平稳地驶离站台，林玥靠窗坐着，手里还攥着那半块道钉。车窗外，新轨与老轨在远处交汇成一个锐角，像被时光拧在一起的绳结——那是老周师傅儿子设计的辙叉，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两道光，一道映着复兴号的银白车身，一道照着老铁轨上的铁锈红。
邻座的大叔正翻看着一本泛黄的铁路图鉴，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看这张，1985年的蒸汽火车过道口，守栏杆的师傅正给司机递热水壶呢——听说就是这站的老周，那时候他还年轻，胳膊上的肌肉能把制服撑得鼓鼓的。”
林玥凑过去看，照片里的道口栏杆是木质的，老周穿着藏青色制服，正踮着脚往火车驾驶室递搪瓷缸，蒸汽在他周围氤氲成一团白，看不清脸，却能从递缸的姿势里看出股认真劲儿。图鉴的页脚有行小字：“此道口年均防止事故17起，老周师傅自创‘听声辨距法’，被纳入铁路安全手册。”
“现在都是智能预警了，哪还用得着听声？”大叔合上图鉴，“可我总觉得，机器再灵，也缺了点人味儿。就像这热水，递过去的不只是温度，是‘我在这儿守着你’的踏实。”
列车驶入隧道时，灯光在车厢里明明灭灭。林玥想起隧道口的安全线、石壁里的薄荷糖，忽然摸到口袋里的哨子——是老周吹了二十三年的那只，金属表面被体温焐得温热。她轻轻吹了声，短促的哨音在隧道的回响里，竟和记忆里老周的哨声重叠在一起。
出隧道时，阳光猛地涌进来，照亮了前方的道岔区。林玥看见几个穿工装的工人正蹲在辙叉旁检修，其中一个年轻小伙拿着扳手，动作和老周拧道钉时如出一辙。他身后的工具箱上，贴着张卡通笑脸贴画，和老钟上的涂鸦一模一样。
“那是老周的孙子，”列车员路过时笑着说，“大学学的铁路维护，毕业后非要回这儿。他说爷爷的‘听声辨距法’能编成算法，可爷爷递热水的手艺，得手把手教才学得会。”
林玥望着窗外，小伙正给 older 工人递矿泉水，瓶身上凝着的水珠滴在辙叉上，瞬间被阳光蒸成白雾。那处辙叉，正是老轨与新轨衔接的地方，锈迹与新漆交界的边缘，还留着扳手反复打磨的亮痕——像无数双手接力摩挲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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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到站时，已是傍晚。林玥走出车站，看见广场上的大屏幕正在播放采访——老周师傅坐在道口的小房里，面前摆着新换的智能控制台，手里却还攥着那只旧哨子。
“这机器是好，”老周对着镜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可我总怕它冷，每天早上都用抹布擦三遍。就像当年擦那木栏杆，擦着擦着，就有感情了。”
屏幕下方滚动着网友留言：
“我爷爷是火车司机，说当年总跟周师傅借火柴点烟”
“我爸就是被周师傅从铁轨上拉回来的，现在每年都去道口看他”
“原来我们坐的每趟车，都踩着前人的脚印在跑”
林玥站在广场上，晚风带着铁轨的气息吹过。她忽然想起老李头的话：“有些东西得焊在辙叉上带走”——那些递过的热水、吹过的哨音、画过的安全线，其实从未消失，只是变成了辙叉里的钢，融进了新轨的铁，在每趟列车驶过的震动里，轻轻说：“别怕，我在呢。”
手机响起，是陈曼发来的消息：“消防队、养老院、护林站的故事合集剪成纪录片了，平台说要上央视。”
林玥回了个“好”，抬头时，看见月亮正从铁轨尽头升起，把新轨与老轨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手拉手的路。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道钉，锈迹硌着掌心，却暖得像揣了颗星星。
“下一站去哪儿？”林溪发来微信。
林玥望着月亮下的辙叉，打字回复：“去看看那些老物件吧——博物馆说，他们收了老周师傅的搪瓷缸，还有灯塔老郑的日志本。”
有些光亮，要在时光里沉淀，才更清楚。就像辙叉上的温度，历经岁月打磨，反而愈发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