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老钟与新轨
林玥顺着老周师傅说的“光亮”往前走,隧道尽头的天光越来越亮,直到踩上一片被阳光晒得发烫的铁轨——这里是老火车站的旧址,锈迹斑斑的铁轨旁,立着一座掉漆的木质站台,站台中央摆着一口老座钟,钟面的玻璃裂了道缝,指针停在“三点一刻”。
“这钟啊,比老周师傅来的还早。”守站的老李头拄着拐杖走过来,指了指钟摆,“以前每趟火车进站,它准会‘铛’地响一声,比哨子还灵。后来新铁轨铺到了山外,这老钟就哑了,只剩摆锤还在里头偷偷晃。”
林玥凑近看,钟摆果然在微动,像个不肯认输的老头在较劲。钟座上刻着行小字:“民国二十三年造”,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涂鸦,是个简笔画的笑脸,嘴角咧得老大,一看就是孩子的手笔。
“那是老周师傅的儿子画的,”老李头眯着眼笑,“那年他儿子才五岁,跟着来站台玩,非要给钟‘画个表情’,说‘钟不笑,火车都不爱来’。”
正说着,远处传来“呜呜”的鸣笛声,一列崭新的复兴号列车从新铺的铁轨上驶过,银白色的车身闪着光,带起的风拂过老座钟,钟摆忽然晃得厉害了些,像是在回应。
“新轨通了,老轨就废了?”林玥问。
老李头敲了敲铁轨:“哪能啊。你看这老钟,指针虽停了,可摆锤还在动;这老轨,锈是锈了,可每颗道钉都还咬着木头——它们都在等呢。”他指着老钟旁的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此站建于1935年,停用于2018年”,“等啥?等后人记着,这新轨是老轨一点点‘生’出来的,就像那孩子画的笑脸,得连着老的,才笑得踏实。”
林玥伸手摸了摸老钟的玻璃裂缝,阳光正好从缝里钻进来,照在摆锤上,映出细小的灰尘在跳舞。她忽然想起老周师傅的薄荷糖、老张头的铁路日志、还有父亲藏在工具箱里的旧扳手——原来所谓“新旧”,从不是替换,而是像铁轨接榫,老的托着新的,新的带着老的,一路往前铺。
“听见没?”老李头侧耳听着,“老钟在‘说话’呢。”
林玥屏住呼吸,果然,风穿过钟体的裂缝,发出“呜呜”的轻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又像一句叮嘱。
“它在说,‘别慌着跑,等等那些跟不上的影子’。”老李头笑了,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走吧,去看看那孩子画的笑脸,现在印在新站的壁画上了,跟老钟的表情,一模一样。”
新站的壁画就在候车大厅的正中央,占据了整整一面墙。林玥走近了才发现,壁画是用无数块彩色玻璃拼贴成的——老钟的笑脸涂鸦被放大了几十倍,嘴角的弧度、眯起的眼睛,连当年孩子下笔时用力过猛蹭出的毛边都清晰可见。而笑脸的背景里,藏着无数细碎的画面:老周师傅蹲在铁轨旁拧道钉的侧影、老李头说的那口老座钟、甚至还有半盒露着糖纸的薄荷糖,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这是设计院的小姑娘特意找老照片拼的,”老李头指着壁画左下角,“你看这儿,”——那里用深绿色玻璃拼了行小字:“1935-2023,铁轨会生锈,时光会褪色,但有些东西,得焊在辙叉上带走。”
正看着,广播里响起提示音:“由本站开往北京南的G152次列车开始检票……” 林玥转头,看见穿校服的学生、拎着行李箱的旅人顺着指示牌往前走,他们的影子落在壁画上,正好和老周师傅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那孩子后来也成了铁路工程师,”老李头忽然说,“新站的轨道衔接方案,就是他设计的。他说啊,老轨的每颗道钉间距,他都记着呢,新轨铺的时候,特意让辙叉角度跟老的对上了——‘这样,老火车要是想回来看看,也能顺顺当当进站’。”
林玥忽然注意到,壁画里老钟的摆锤,是用一块透明玻璃做的,透过它能看见对面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实时列车信息。阳光穿过摆锤,在地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斑,像极了老座钟里不肯停的摆锤影子。
“走了,检票了。”老李头拄着拐杖往闸机口挪,“记住啊,不管坐多快的车,得知道自己从哪条轨上过来的。”
林玥回头望了眼壁画上的笑脸,又看了看手里攥着的、从老站捡的半块道钉——锈迹斑斑,却沉甸甸的。她忽然明白,所谓“等等影子”,不是停下脚步,而是把那些老影子揉进新脚印里,让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像老钟的摆锤那样,晃得慢,却从不会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