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墙上的电子钟刚跳完最后一秒,王主管就扯着嗓子喊:“下班!都给我排好队,一个个滚蛋!”
房间里的人像是被按了开关,齐刷刷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时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十几个人自动排成两列,低着头往门口挪,没人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
莫贵被夹在中间,后背还残留着胶棍抽过的钝痛,他盯着前面人的脚后跟,一步一步往前挪。
门口站着两个铁塔似的保安,手里拿着金属探测器,脸上没什么表情。
轮到莫贵时,探测器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发出“滴滴”的轻响。保安伸手在他口袋里掏了掏,把那部工作手机拽了出来,扔到旁边的铁盒里:“进去!”
走廊里弥漫着饭菜的馊味,莫贵跟着队伍往楼梯口走,路过二楼时,看见几个女人正低着头从另一侧的楼梯下来,
她们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神空洞得像蒙了灰的玻璃。
王主管在楼梯口叉着腰吼:“男左女右,别他妈走错了!”
四楼的走廊比楼下更暗,灯泡忽明忽暗,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红砖。
莫贵被保安指着推开 408的门,一股汗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四张上下铺铁架床占去了大半空间,靠墙摆着个掉漆的铁皮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哟,新兄弟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靠窗的下铺传来。
莫贵定睛一看,只见朱全正坐在床边,脸上的淤青在昏光里格外显眼,左边的袖口卷着,露出一截扭曲的手指——小指和无名指明显短了一截,伤口处结着厚厚的疤。
“朱大哥?”莫贵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朱全咧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家里打钱了?这么快就上岗了?”
“没。”莫贵摇摇头,走到对面的下铺坐下,床板发出“咯吱”的叫,“他们说前三天算学徒,不用做业绩。”
“学徒?”朱全往地上吐了口痰,“说得好听,就是让你看着别人怎么骗钱,学不会照样挨打。”
他举起那只受伤的手,指尖几乎要戳到莫贵脸上,“看见没?我刚来的时候,家里没打钱,他们就把我拖到黑屋里,用老虎钳把手指给拧断了。”
莫贵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截扭曲的手指像是毒蛇,看得他头皮发麻。
他想起白天在诈骗房里看到的场景,那些麻木敲击键盘的人,原来背后都藏着这样的血泪。
“今天业绩不错?没蹲小黑屋。”莫贵强压着恶心问道。
“还行,超额完成了五千。”朱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这个月争取干到二十万,月底有奖金,能给家里多寄点。儿子在上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
莫贵皱起眉:“干这个……还有工资?”
“超过二十万,提成百分之十。”朱全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支递过来,“上个月拿了两万三,寄回去一万五。”
“都出不去,怎么寄?”莫贵没接烟,手指在床沿上抠着,“这里连手机都不让带。”
“有专门的人管这事。”朱全自己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你把钱和账户报给王主管,他们会找人汇出去,还开票据呢。”
莫贵心里冷笑,这分明是让人为了“寄钱回家”拼命干活的圈套。
他在莫氏集团见多了这种手段,先用点小恩小惠吊着,等你陷深了,就再也爬不出来。
朱全在这鬼地方待了三年,护照早过期了,估计早就上了国内的劝返名单,就算真能寄钱,等哪天被抓了,照样是牢狱之灾。
“兄弟,你叫什么?”朱全吐出个烟圈,烟雾在昏光里打着旋。
“莫贵。”
“魔鬼?”朱全被逗得哈哈大笑,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这名字够横!以前混道上的?”
莫贵没回答,只是盯着墙上的霉斑。他想起在莫氏集团的日子,虽然每天勾心斗角,
但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还得干伤天害理的事。
“来,抽一支。”朱全又把烟递过来,烟卷上沾着他的口水,“这里只要业绩好,想买什么都能买到,就是贵点,烟是外面的三倍价。”
莫贵的手顿了顿,他烟瘾其实很大,以前在莫氏集团,一天要抽两包。
但他忘不了那天在车上喝的那瓶水,就是因为一时松懈,才落得今天的下场。他把烟推回去,摇了摇头:“不会。”
朱全也不勉强,把烟塞回烟盒:“你怎么安排到这屋了?”
“不知道。”莫贵摸了摸床板,上面还留着前人的划痕,“这里以前住几个人?”
“六个。”朱全指了指上铺的两个铺位,“那俩是马列林和周介东,估计这会儿还在小黑屋待着呢。”
“另外三个呢?”
朱全的眼神暗了下去,往窗外瞥了一眼,夜色里隐约能看到后山的轮廓:“老板让你消失,你就彻底消失。”
他指了指莫贵的铺位,“你这张床,三天前还睡着眼儿呢,那天没完成任务,被拖出去就没回来。”
“后山……”莫贵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埋了呗。”朱全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里的土松,埋个人跟埋只鸡似的。”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朱全猛地掐灭烟,压低声音:“别说话!是周介东他们回来了!”
门被粗暴地推开,两个保安架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进来,把他扔到上铺,正是朱全说的周照东。
他哼都没哼一声,看样子是被打得昏死过去了。保安瞥了莫贵一眼,没说话,转身带上门,铁链声渐渐远去。
朱全凑到莫贵耳边,声音像蚊子哼:“看见没?这就是没完成任务的下场。你要是不想去后山,就得好好学。”
莫贵没吭声,只是攥紧了拳头。他知道,从明天起,他必须装得像模像样,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去骗人。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绝不能真的陷进去,他得活着出去,不仅要出去,还要让甘加斗和莫成飞付出血的代价。
窗外的月光透过铁栏杆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这囚笼里的人死死罩住。
莫贵躺在床上,听着上铺周介东微弱的呻吟,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