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的另一边,一双淬满怨毒的眼睛,将陶斯民送夏缘回校的全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宋佳佳的手指死死地抠着面前的白杨树干,指甲断裂,渗出血丝,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又是夏缘!陶斯民为了她,拒绝了和自己的婚事。为了她,跟家里大吵一架。现在,竟然还像个忠实的骑士一样,深夜在校外等她!那个贱人,一个乡下来的穷学生,凭什么坐着陶斯民的摩托车,从外面回来。她去了哪里?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宋佳佳的心。她看着陶斯民停好摩托车孤独地离去,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对付不了夏缘,但有人可以。她转身,快步跑向公用电话亭,颤抖着手拨通了陶斯民母亲刘奕英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宋佳佳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浓重的哭腔:“喂?刘阿姨……是我,佳佳……呜呜呜……”
刘奕英安慰道:“佳佳,不要哭,慢慢说。”
“斯民他……他为了那个叫夏缘的狐狸精,他今天……呜呜呜……”
宋佳佳添油加醋地,将自己看到的、想象的一切,都哭诉给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她知道,刘奕英最看重陶家的脸面和前途。她要借刀杀人。她要让夏缘,在京城彻底待不下去!
电话那头,宋佳佳的哭诉断断续续,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精准地刺入刘奕英心里最在意的地方。“狐狸精”、“校外幽会”、“豪华饭店”、“勾搭斯民”。每一个词,都让她精心维护的体面和规划,出现一道道狰狞的裂痕。
刘奕英握着听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的声音却放得极柔,带着长辈的安抚与关切:“佳佳,你别伤心,阿姨在这儿听着呢。”
她耐心地听完宋佳佳添油加醋的全部叙述,甚至轻声细语地劝阻了她几句,直到女孩抽抽噎噎地挂断电话。
客厅里的空气,像一块被浸透了冰水的海绵,沉重,湿冷,挤不出半点声息。刘奕英将听筒重重地放回电话机上,清脆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一道尖锐的回响。宋佳佳那带着哭腔的、颠三倒四的控诉,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恼人的苍蝇。
刘奕英端坐在红木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保养得宜的侧脸,却在她深陷的眼窝里投下大片阴影。
她没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脑海里却在飞速运转,将宋佳佳那些破碎、情绪化的信息,重新拼凑、分析、推演。夏缘,这个名字像一根鱼刺,不致命,却始终卡在喉咙里,带来持续的、令人烦躁的隐痛。上次在咖啡馆的见面,那个女孩不卑不亢的姿态,那种看透一切的平静眼神,至今仍让她如鲠在喉。她原以为,那只是一只羽毛鲜亮、有点小聪明的麻雀,只要稍加敲打,就会知难而退。
她错了。这个女孩根本不是麻雀,这是一只野心勃勃的鹰隼。夏缘不仅没有退,反而愈发靠近她的儿子,甚至开始涉足一些这个女孩本不该接触的圈子。建国饭店,高级轿车,还有……宋佳佳哭诉中提到的“香江老板”。
刘奕英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极有规律。这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一个穷学生,哪里来的钱出入那种地方?又怎么会认识什么香江老板?只有一种解释。女孩一定是用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刘奕英的眼神隐约有凛然的冰冷,瞳孔里充满无尽的寒意。儿子斯民,是自己此生最完美、最骄傲的作品。他的出身、他的学业、他未来的仕途、他即将与宋家的联姻……他人生的每一步,都经过自己精密如仪器的计算和设计,本该是一条通往权力之巅的、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她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尤其是夏缘。这个出身卑贱、背景不明,却拥有一张冷静到令人憎恶的脸和一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的女人。
这个夏缘,必须从斯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直接去找她?不,上次的教训够了。那个女孩巧舌如簧,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再去一次,不过是自取其辱。去找斯民?更不行。儿子现在就像被那个狐狸精灌了迷魂汤,猪油蒙了心。此刻任何对夏缘的指责,只会激起他强烈的逆反心理,将他推得更远。
刘奕英站起身,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来回踱步,高跟拖鞋踩在上面,发出“嗒、嗒、嗒”的单调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狂跳不止的心口上。
良久,刘奕英停下脚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走到那张名贵的红木书桌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权力可以。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厚重的、用黑色小牛皮包裹的内部通讯录。书页的边缘因为常年翻动而微微卷曲,上面记录着丈夫陶培元数十年仕途生涯里铺下的人脉网络。她纤长的、涂着蔻丹的指尖在纸页上缓缓划过,那上面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段利益的交换、一笔人情的往来。
最终,刘奕英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周文海,京城广播学院副院长。她的唇角,缓缓逸出一丝冰冷而残酷的笑意。这是丈夫多年以前在芙蓉省布下的一颗闲棋。当年,周文海在地方上遇到了点麻烦,差点毁了前程,是陶培元出面帮他摆平,还顺水推舟将他调来了京城。这份人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用来毁掉一个无权无势的年轻女孩的前程,却是绰绰有余了。
刘奕英拿起电话,按下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里立刻传来周文海那带着几分油滑和谄媚的、受宠若惊的声音:“刘姐?哎呀!您怎么亲自打电话过来了?有什么事儿让陶哥吩咐一声不就行了嘛!”
刘奕英的身体向后靠在柔软的真皮椅背上,声音却温和依旧,听不出半分杀机,仿佛只是一个关心晚辈的慈爱长者:“文海啊,最近工作忙吗?有点私事,想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