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已下，君无戏言。
大殿之内，那股由劝谏汇成的风暴，在陈希最后决绝的话语中，终于平息。
剩下的，唯有死寂。
魏征风花白的胡须在颤抖，他看着御座前那个挺拔如枪的身影，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起了史书上那些试图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先贤。
悲壮，且孤独。
“臣……领旨。”
老学士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深深一拜，仿佛要将自己的脊梁骨都折断。
这一拜之后，他猛然起身，苍老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转身对着殿下百官厉声喝道：“陛下南巡，国都不可一日无备！”
“户部，清点府库，确保京城粮草可支一年以上！”
“工部，加固城防，所有守城器械，三日内必须完成最后的检修！”
“吏部，安抚百官，稳定人心！若有妖言惑众者，先斩后奏！”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再无半分迟疑，只剩下钢铁般的效率。
萧绰与娅娜对视一眼，也齐齐躬身。
“臣，领旨。”
她们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走，方向，是皇宫深处那座尘封了数百年的——禁忌书库。
国君以身为饵，她们这些做臣子的，若不能在后方找出那把“弑神之刀”，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看着臣子们化担忧为动力，整个帝国中枢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始运转，陈希紧绷的心神，才略微一松。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个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意志核心，以及一个高效的、能将意志贯彻到底的执行机构。
当晚，养心殿。
陈希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修炼。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天边那轮孤月。
他能感觉到，整个北方的国运，如百川归海，正源源不断地汇入他的【人皇道体】。
同时，一种无形的压力，也从遥远的南方传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贪婪、欲望、腐朽的意志，像亿万只看不见的虫豸，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啃食他的精神，污染他的领域。
“将军。”
殿外传来了张三憨厚的声音。
“进来。”陈希没有回头。
张三、李四、王大牛三人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劲装，身上带着洗不掉的铁血气息。
他们没有行君臣之礼，只是像在龙城时一样，随意地找了个地方站定。
“将军，俺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王大牛瓮声瓮气地说道，拍了拍腰间那柄比常人大腿还粗的铁骨朵。
李四的目光则锐利地扫过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寻找潜在的威胁，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将军，你是不是……在害怕？”
最终，还是心思最细腻的李四，轻声问了出来。
张三和王大牛顿时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陈希。
在他们心中，他们的将军，他们的陛下，是天神下凡般的人物，怎么会害怕？
陈希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失笑。
他转过身，看着这三张在尸山血海里都未曾改变过的面孔，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怕？”
陈希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悠远。
“不是怕。”
“你们见过蝗灾吗？”
三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那东西，就像是一场看不见的蝗灾。”陈希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解释道。
“它不是来跟你打仗的，它是来‘吃’的。”
“它吃掉土地的生机，吃掉河流的活水，吃掉人心中的良善，只留下贫瘠、污秽和疯狂。”
“我们的军队，就像是田里的庄稼汉，可以挥舞着锄头，打死几只、几十只蝗虫。”
“但面对遮天蔽日的蝗群，锄头是没有用的。”
陈希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王大牛那面巨大的塔盾。
“而我们，不是要去杀光所有蝗虫。”
“我们要做一根……界碑。”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们往那一站，就要让那片‘蝗灾’知道，从这里开始，是我人族的地盘！”
“这块土地，这片天空，这里的人心，它一只蝗虫，也别想吃掉！”
张三、李四、王大牛似懂非懂，但他们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他们看着陈希眼中那不容动摇的意志，心中的担忧，瞬间化为了无穷的战意。
“俺明白了！”张三一拍胸脯，“将军就是旗杆，俺们就是给旗杆夯土的石头！”
“对！谁想动旗杆，先从俺老牛的尸体上踩过去！”
李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腰间的双刀，擦拭得更加锃亮。
三日后，天色微明。
京城的朱雀门，缓缓打开。
没有仪仗，没有百官相送，甚至没有惊动全城百姓。
只有寥寥数骑，踏着晨霜，走出了这座凝聚了整个北方气运的雄城。
为首一人，黑衣玄甲，正是陈希。
身后，是张三、李四、王大牛等十余名亲卫，他们就是陈希此次南巡的全部“军队”。
城楼之上，魏征风、萧绰等人凭栏远眺，看着那一行渺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天际线的晨雾之中，久久不语。
“丞相，你说……我们能赢吗？”呼延啸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里竟带着一丝颤抖。
魏征风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南方，那片在他感知中，已经变得灰败、死寂的天空。
他缓缓道：“以前，老夫信天命。”
“现在，老夫只信陛下。”
……
一路南下，快马加鞭。
越是靠近长江，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就越是浓郁。
这不是嗅觉上的臭，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污秽感。
路过一座繁华的镇甸时，陈希勒住了马。
镇子看上去很正常，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但陈希的【皇道领域】却清晰地感知到，这里的“法则”已经开始变得紊乱。
他看到一个米铺老板，因为一文钱的差价，和顾客吵得面红耳赤，眼中闪烁着病态的贪婪。
他看到几个孩童，为了一块糖饼，竟扭打在一起，下手狠辣，全无孩童应有的天真。
他还看到，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看着行人手中的肉包子，喉头耸动，嘴角竟流下了带着血丝的涎水，那眼神，不似人，更像是一头饿疯了的野兽。
人心中的欲望，在这里被无声地放大了十倍、百倍。
“陛下，这里……好奇怪。”李四皱着眉，握紧了刀柄。
“是‘神国’的辐射区。”陈希的声音冰冷，“它就像一颗毒瘤，哪怕还没接触到，散发出的毒气也足以让周围的肌体开始病变。”
他没有出手干预。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他若在这里净化了这个镇子，只会提前暴露自己的位置，打草惊蛇。
他要做的，是在长江北岸，建立一个巨大的、能够覆盖千里疆域的“净化力场”！
终于，在第五日的黄昏。
一条浩瀚无垠的大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长江。
北岸，是呼延啸已经提前布下的连绵军营，旌旗招展，煞气冲天，形成了一道钢铁防线。
而南岸，却是一片死寂。
天空是诡异的青黑色，仿佛一块巨大的、正在腐烂的淤青。
一层薄薄的、肉眼可见的灰色雾气，笼罩着江面和对岸的一切，看不到半点人烟与生机。
江风吹来，带来的不是水汽的清新，而是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与绝望。
陈希翻身下马，接过王大牛手中那杆巨大的，绣着金色真龙的皇道大旗。
他一步步，走到了江水滔滔的岸边。
“嗡——！”
当他踏足岸边湿润的泥土时，一股恐怖的精神冲击，瞬间从南岸席卷而来！
那是亿万生灵在欲望中沉沦的哀嚎，是无数灵魂被贪婪吞噬的尖叫，是足以让任何宗师强者瞬间心智崩溃的魔音贯脑！
陈希的身形，只是微微一晃。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那层灰雾，仿佛看到了对岸那座正在移动的，活生生的“贪欲之巢”。
“来了，就别躲了。”
他冷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皇道大旗，狠狠地插进了长江北岸的大地之中！
“咚！”
一声闷响，仿佛天地的脉搏被重重敲击了一下！
下一刻，以龙旗为中心，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环，轰然炸开！
金光如潮，瞬间席卷了方圆百里的北岸大地！
那从南岸涌来的灰色雾气，一碰到这层金光，就如同积雪遇上了烈阳，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被瞬间蒸发、净化！
一座金色的、威严的、充满了浩然正气的【皇道领域】前哨，就此，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