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零星的火铳射击,在大周阵地前沿骤然响起。子弹带着微弱的呼啸,撕破风雪,却只是在罗刹军方阵的前排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硝烟。
紧接着,更多的火铳声零星响起,稀稀拉拉,不成气候。铅弹在风雪中摇摇晃晃,有些甚至未能抵达罗刹方阵便已坠落在地。这等火力,在大周军自身看来,简直形同虚设,软弱无力。
然而,这正是林乾布下的一层“伪装”。
罗刹军官们看到这般零星的射击,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巴克莱大公那句“东方绵羊不懂真正战争”的狂言,此刻仿佛萦绕在每个罗刹士兵的耳边,让他们愈发笃定自己的判断。他们甚至没有组织任何有效的还击,只是继续保持着那排山倒海般的推进速度。
不断有罗刹士兵在中弹后倒下,但他们的方阵却没有丝毫的动摇。前排的士兵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如同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动,如同没有生命的绞肉机器。后排的士兵立刻面无表情地补上缺口,整个方阵如同一个庞大而又冷酷的巨兽,继续向前碾压,速度甚至还在隐隐加快。
他们每一步都踏得如此坚实,每一个眼神都透着近乎盲目的狂热。他们坚信,只要能冲入近战,只要能用刺刀与这些东方懦夫白刃相接,胜利的天平便会彻底倒向伟大的罗刹!
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甚至让大周军阵地后方的许多指挥官都感到心头发颤。罗刹人的纪律性,超出了他们此前的所有预估。
大周军阵地后方,一处临时搭建的观测台上。
林乾静静地看着罗刹军方阵的推进,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眸中,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他身旁的雷鸣将军,此刻那张素来坚毅如铁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密密的冷汗。
“侯爷!他们……他们顶住了!”雷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焦躁。他看到罗刹人对那零星的火铳射击几乎视若无睹,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他产生了一股本能的危机感。
林乾没有说话,只是接过雷鸣递来的望远镜,平静地朝着罗刹军阵地方向望去。
他的目光,穿透了风雪,穿透了硝烟,清晰地看到了那些罗刹士兵脸上那被严寒与风雪雕刻出的麻木,却又感受到了他们内心深处那股不屈的野性。
他的嘴角,缓缓地勾勒出了一抹弧度。那并非嘲讽,也不是轻蔑,而是一种属于最高明的棋手,在看待他为对手精心布下的“死局”时,所必然流露出的——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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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国远征军前线指挥部内,巴克莱大公那肥硕的身躯正端坐在望远镜前,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清晰地看到,那道由数万罗刹士兵组成的灰色城墙,正在摧枯拉朽般地向着东方人的阵地推进,将所有阻碍都碾碎在铁蹄之下。
在他的望远镜中,大周军阵地前沿的伪装火力显得如此孱弱,罗刹士兵甚至毫不理会那零星的射击。他看到了东方人阵地中的一丝骚动,一些年轻的士兵被这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吓得后退,甚至有人发出了绝望的低呼。
巴克莱大公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看到了吗?!伊万!”他猛地放下望远镜,粗短的手指狠狠敲击桌面,语调中充满了轻蔑与得意,“我就说过!这些东方懦夫,根本不堪一击!他们已经被我们的气势吓破了胆!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向我罗刹倾斜!”
他高举手中烈酒,向所有将领高声咆哮。
“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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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军阵地,最前沿。
一名年轻的大周士兵,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后装线膛枪。他的身体因为寒冷与恐惧而剧烈颤抖。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此刻已没有丝毫血色,只有密密的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与被寒风吹出的哈气混在一起。
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止住了身体的颤抖。
他的瞳孔中,那片由数万罗刹士兵组成的“灰色城墙”,正在不断地放大,放大……那股近乎凝滞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窒息。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又沉重,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正在敲响他命运的丧钟。
罗刹军方阵,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踏过了三百步的界限,那些零星的火铳射击,此刻已然全部停止。
那“灰色城墙”中的每一个罗刹士兵,都已清晰可见。他们脸上麻木而又自信的表情,他们手中握着的刺刀那森冷的寒光,都如同无形的刀剑,狠狠地扎在大周士兵的心头。
然而,大周军阵地后方,一名身披白色雪地伪装服的军官,此刻却冷静得如同冰雕。他面无表情地挺立于风雪之中,手中则高高举着一面血红色的令旗,旗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们的食指,此刻正轻轻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之上,只需要一个信号,便能将隐藏在枪膛深处的怒火,彻底倾泻而出!
罗刹军方阵,在又前进了数十步之后,终于,踏入了那条距离大周军阵地——
一百五十步的最佳射程线!
那,正是林乾参谋部,通过精密计算,为罗刹人设置的——
死亡线!
在罗刹军官们狂傲的狞笑声中——
“刷——!”
大周军阵地后方,那面鲜红色的令旗,在这一刻猛然挥下!
“开火!”
伴随着一声震彻山谷的、充满了无尽杀意的怒吼,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不同于火铳那杂乱无章的爆响,也不同于罗刹火炮那沉闷的轰鸣。数千支后装线膛枪,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一种清脆而又致命的齐射声!
那声音汇成了一道撕裂空气的金属巨响!它狂暴得如同九天之上的神明震怒,尖锐得如同死神的镰刀破空而过,瞬间便将这片乌拉尔山隘口上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风雪,所有的声音,都彻底撕碎!
铅弹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动能,发出凄厉的尖啸,如同暴雨般,精准地倾泻在那密不透风的罗刹军方阵之中!
“啊——!”
“呃——!”
惨叫声、闷哼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如同潮水般,瞬间在罗刹军方阵中爆发开来!
罗刹军方阵的前三排,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由死亡铸就的巨型镰刀,瞬间、精准地割过!
无数罗刹士兵的胸膛同时爆开血花,那股强大的动能,甚至让他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便被狠狠地向后掀飞,如同破烂的布娃娃般,重重地倒下!
他们的血肉之躯在铅弹的冲击下,根本不堪一击!铁甲被轻易洞穿,骨骼被瞬间粉碎,鲜血如同喷泉般四溅而起,染红了皑皑的白雪,染红了战友的面庞,也染红了所有人的世界!
仅仅一息之间,一道由尸体和鲜血组成的、触目惊心的——
“血线”,赫然,出现在了罗刹军方阵的前方!
那血线,蜿蜒而又漫长,清晰而又冰冷,如同死亡在大地之上留下的第一道烙印!上千名身披厚重呢子军大衣的罗刹士兵,此刻已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们的躯体扭曲,面目狰狞,眼中所有的狂热与麻木都已化作了最原始的惊恐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