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王者之缰”俱乐部最顶层、最私密的雪茄房内。
厚重的波斯地毯吞噬了所有的声音,只有墙壁上老式座钟发出的轻微“滴答”声,不疾不徐地丈量着凝重的时光。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几盏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名贵的古董家具和墙上悬挂的历代名将画像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顶级的古巴雪茄、陈年威士忌与百年老橡木混合发酵出的醇厚气息,那是一种专属于权力和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陆远与戈麦斯将军相对而坐,隔着一张沉重的花梨木长桌。艾曼纽则被安排坐在陆远的身侧,稍稍靠后的位置,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她穿着那身紧窄的白色骑马装,经过刚才的波折,额角还带着一丝细密的汗珠,紧绷的面料之下,身体的曲线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一股与周围铁血氛围格格不入的诱人气息。
戈麦斯将军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一个小时前在训练场上那个震惊失态的老人并非他本人。他从一个雕刻精美的保湿盒里,取出两支色泽深沉、油光发亮的蒙特克里斯托,用一把纯银的雪茄剪,以一种近乎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度,专注地剪开其中一支。
剪口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展现出他常年握枪的手那惊人的稳定。他并没有使用桌上的喷枪式打火机,而是划着了一根长长的雪松木火柴,耐心地等火苗烧掉硫磺头,才用那温和的火焰,均匀地点燃雪茄的末端。整个过程充满了仪式感,像是在准备一场神圣的战争。
他将这支亲手点燃的雪茄,横放在一个水晶烟灰缸的卡槽上,轻轻推到了陆远的面前。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宣告。它代表着一位沙场老将,对另一位深不可测的强者,基于实力层面的初步认可。值得他亲手点燃雪茄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
然后,他才开始处理自己的那一支雪茄。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任由辛辣而醇厚的蓝色烟雾在肺里盘旋了片刻,才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终于从陆远身上移开,第一次正眼看向了一直保持着优雅坐姿、却内心忐忑不安的艾曼纽。
沉默片刻后,将军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岩石,低沉、粗粝,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贝阿小姐。”
艾曼纽心头一紧,挺直了腰背,努力让自己的微笑看起来从容而自信:“将军阁下。”
戈麦斯将军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里不带任何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武器的锋利程度。
“刚刚,在电视上,你讲了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弹了弹烟灰,“关于哈基姆,关于他女儿的芭蕾舞梦,关于爱与尊严。你的表演……嗯,非常成功,几乎打动了整个法兰西。”
“表演”这个词被他咬得很重,充满了讽刺的意味。艾曼纽脸上的肌肉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还是勉强维持着微笑:“那并非表演,将军。而是我真实的所见所感。”
“是吗?”戈麦斯将军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么好,我的‘法兰西女儿’,既然你如此关心这个国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同样关于哈基姆的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从尸山血海中带来的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让艾曼纽几乎无法呼吸。
“假如,哈基姆的儿子,长大后并没有选择去跳芭蕾,而是受到了某些极端思想的蛊惑。他在巴黎的街头,组织了一群和他一样的移民后裔,他们手持武器,要求在法兰西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独立自治区。他们占领了街区,袭击了警察,整个城市因此陷入混乱和恐慌。”
将军的声音越来越冷,仿佛在叙述一个已经发生的残酷事实。
“这个时候,你,作为这个国家未来的领袖,”他死死地盯着艾曼纽的眼睛,“是选择继续给他五十欧元的芭蕾舞票,赞美他追求梦想的勇气,还是给他一颗精准的子弹?”
问题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精准而又无情地刺向艾曼纽的心脏。
这个问题太恶毒了。它彻底撕毁了艾曼纽之前精心营造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将一个血淋淋的政治难题摆在了她的面前。
选择前者,她就是个天真到愚蠢的白左圣母,根本没有资格领导一个国家。选择后者,她就等于亲手推翻了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充满“爱与包容”的人设,会立刻失去那些狂热支持她的民众。
这是一个死局。
艾曼纽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额头的汗珠变得更加密集,精致的妆容下,脸色苍白得吓人。她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的陆远,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写满了慌乱与无助。
戈麦斯将军捕捉到了她这个微小的动作,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以及她背后那个神秘的男人看清楚,治理国家,靠的不是演戏和廉价的眼泪。
雪茄房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就在艾曼纽的心理防线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艾曼纽。”
是陆远。
他甚至没有看戈麦斯将军,只是侧过头,对脸色惨白的艾曼纽温和地笑了笑,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根本不存在。
“你今晚辛苦了,”他拿起桌上的那杯冰水,递给她,“先去偏厅休息一下吧,让她们为你准备一些甜点。接下来的话题,可能有些……枯燥。”
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艾曼纽愣住了。她不明白陆远为什么要让她离开,但在接触到他那温和却坚定的目光时,她瞬间明白了。这场牌局,已经不是她这个级别的玩家可以参与的了。她最大的作用,就是作为一个引子,将牌局的主角引上桌。现在,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是……主人。”她在心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回应道。表面上,她优雅地站起身,对戈麦斯将军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柔声说道:“将军阁下,很荣幸能与您进行这次交谈,恕我先行告退。”
戈麦斯将军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如同惊弓之鸟般匆匆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在他看来,这无异于落荒而逃。
当雪茄房厚重的木门再次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人时,气氛反而变得更加纯粹,也更加危险。
戈麦斯将军将目光重新转回到陆远脸上,语气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傲慢:“看来,你的这位‘女王’,还不足以应对真正的风暴。”
陆远闻言,却笑了起来。他终于拿起了桌上那支已经燃烧了一小段的雪茄,却没有抽,只是在指间把玩着。
“将军,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陆远看着他,笑容玩味,“我带她来见你,不是为了让你来测试她的执政水平的。”
“哦?”戈麦斯挑了挑眉,“那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