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仓,天下漕粮汇集之枢。
时值深夜,粮垛如山,黑影重重,不少将士聚集于仓城之下。
杨玄感则按剑立于仓城之上,远望东南洛阳方向,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
“叔父,都准备好了吗?”他低声问身后的杨慎。
“均已妥当,只是虎威王那边...”杨慎略有迟疑,“玄奖,真的能...”
杨玄感冷笑一声:“不过是在茶水里下点东西,他整日侍奉在凌云身边,总能找到机会,只要拖住北疆出兵,则大事可成!”
杨慎闻言,眉头微皱,但也觉得其所言有几分道理,便没有再开口。
接着,杨玄感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下方沉声道:“传令!集结所有运粮民夫,发放武器!通告全军——水军总管来护儿狼子野心,已于渤海举兵造反,欲断我军粮道,陷陛下于死地!我等受国恩深重,岂能坐视?即刻起兵,回师清君侧,剿灭逆贼来护儿!”
“清君侧!剿逆贼!”
叛军的呼喊声,撕裂了宁静的夜空,谎言的旗帜被高高举起。
......
朔方,记事官府邸。
夜色已深,杨玄奖处理完最后一卷文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就在这时,管家悄然引入一人,来人风尘仆仆,眼神却十分锐利。
“二公子,大公子有密信至。”来人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大哥的密信!
杨玄奖心中一紧,隐约感到不安,他挥手将管家打发了出去。
在管家离去后,送信之人也立刻躬身:“二公子,小的还要赶回去向大公子复命,这便也告辞了!”
“嗯,去吧。”
杨玄奖挥了挥手,而后快速拆开信件。
当看清信上的内容后,他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信纸飘落在地,杨玄奖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脊背撞在后方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
“造反...清君侧...毒杀凌云...” 一个个字眼如同毒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他一母同胞的兄长,竟然要造反,并且要他向大王投毒!
一时间,他竟有些窒息,无数个念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父亲的处境,家族的兴衰,兄长及叔父的恳求与威胁...
一瞬间,他甚至想过销毁信件,当作从未收到。
但下一刻,另一个身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是凌云。
是那个万里呈书保下父亲,并在父亲失势后,依然对他杨玄奖信任有加、委以重任的虎威王。
是那个威震北疆,让突厥不敢南下一步的大隋柱石。
是那个对待部下真诚,对待百姓宽厚,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折气度的英雄。
他又想起了临别大兴城之时,父亲杨素的教诲:“玄奖,你比你兄长沉稳...记住,日后若遇大变,务必看清大势,大隋有虎威王在,就乱不了,忠心王事,保全自身,方是我越国公府存续之道...”
一边是骨肉至亲,一边是忠义大道和如山恩遇。
一边是可能带来的家族毁灭,一边是父亲深谋远虑的嘱托。
痛苦和挣扎几乎将杨玄奖撕裂,他瘫坐在地,冷汗浸透重衣,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腥甜的血味。
良久,他才终于抬起头,眼中虽仍有痛苦,却多了一份决绝。
随即,他便将掉落在地的信件捡起,踉跄着冲出房门,向着王府狂奔而去。
虎威王府。
凌云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凌云正与王景研判北疆各镇送来的军报,长孙无垢安静地坐在一旁,亲手为二人烹茶。
“报!” 王大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王!杨记事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形色异常!”
凌云眉头微皱:“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杨玄奖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直接跪倒在地,双手将信高高举起,声音破碎不堪:“大王...大王!属下...万死!家兄杨玄感...在黎阳矫诏起兵,诬陷来护儿将军谋反,实则是他自己...他自己反了!此乃他写给属下的密信...欲...欲拉属下下水,谋害大王!”
说罢,杨玄奖已是泣不成声,伏地不起。
书房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凌云一步上前,夺过信件,目光快速扫过。
一股冰冷的怒意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并非针对眼前告密的杨玄奖,而是针对那罔顾君国、祸乱天下的叛臣——杨玄感!
王景面具下的目光闪烁,迅速分析道:“黎阳乃漕运根本,此地一乱,陛下辽东大军粮道立断!杨玄感志大才疏,然此刻时机歹毒,若其直扑东都,天下必将震动!”
凌云强压下心头怒火,伸手扶起抖成筛糠的杨玄奖:“玄奖,你能深明大义,舍私情而全忠孝,着实是难能可贵!此事你无罪,反而有功!起来说话。”
而后,凌云又朝着门口的王大柱道:“速速击鼓,召众将议事厅集合!”
“遵命!”
咚!咚!咚!
低沉而雄浑的聚将鼓声响起,一声急似一声,一声重似一声,带着威严和紧迫,传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也惊动了城内所有够级别的将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府议事厅已然肃立满满。
众将按依序分立两侧,人人面色凝重,目光齐刷刷投向主位。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们不知具体何事,但那不同寻常的聚将鼓声和端坐于上,面沉似水的大王,都预示着有天大的事情发生。
凌云一身常服,并未披甲,但那股身居上位、执掌生杀的气场,比任何战甲都更具威势。
他身侧,站着戴着面具的王景和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的杨玄奖。
长孙无垢并未出现在厅内,但所有人都知道,王府的后勤,已然随着鼓声开始运转。
“诸位。”凌云开口,声音平稳,“刚得急报,黎阳漕运总管杨玄感,矫诏起兵,诬陷水军总管来护儿谋反,实则自己行大逆不道之事,已挥叛军直扑东都洛阳!”
“什么?”
“陛下尚在辽东...”
“这该死的逆贼!”
堂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怒骂。
在场之人皆是战场饮血之辈,都明白此事对远征在外的陛下,和百万大隋王师意味着什么——粮道断绝,腹背受敌,这是足以倾覆国本的致命一击!
“肃静!”凌云一声低喝,瞬间让厅内重归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显示着将领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凌云的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或愤怒、或焦急、或跃跃欲试的面孔,沉声开口:“东都危殆,陛下受胁,吾等深受皇恩,值此危难之时,正是我等臣子效命之际!”
他的目光首先停留在王景身上:“景先生!”
“属下在!”王景当即躬身。
“本王命你为平叛参军,总揽平叛军务,持本王节钺,代本王行事!”
凌云说完,又看向了下方的将领,微微沉吟后,点出四人:“高明、程咬金、贺拔胜、刘猛!”
“末将在!”四将同时出列,齐声应道。
“尔等随景先生,即刻点出御北军三万,骁锐军两万精骑,昼夜兼程,南下驰援洛阳!沿途若遇叛军,可相机决断,务必将其阻于东都之外!”
“得令!”
凌云又看向了杨玄奖:“玄奖,你也随军前往吧,你熟知杨玄感性情,或可助景先生一臂之力,也可...亲眼见证,为你越国公府保留一丝忠臣之名。”
杨玄奖含泪叩首:“玄奖谢大王厚爱,必竭尽全力,戴罪立功!”
凌云淡淡点头,示意其起身。
王景微微沉吟,道:“大王,依属下之见,您可即刻飞书传令并、幽、凉三州刺史,严密封锁边境,加强巡防,警惕一切异动,同时,六百里加急呈报陛下,陈述详情,然...恐辽东路远,陛下得知时,我等战局已定。”
“就依先生之言。”凌云点头,目光扫过众将,“诸位,社稷安危,系于此行!望尔等奋勇杀敌,早奏凯歌!”
“吾等定不负大王重托!”众将纷纷抱拳领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