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当那份密报送到卫慕烈帐中时，这位奚国王子正擦拭着他的弯刀。羊皮纸上只有寥寥数字：“有人欲劫钰宝”。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指节在刀柄上轻轻敲击。
“半真半假……”他轻笑一声，眼中却闪过狼一般的锐利，“不过，陪他们玩玩也好。”
他当即下令，将关押钰宝的营帐暗中转移，同时在原处布下重重机关陷阱。无论消息真假，他都要看看，究竟谁会自投罗网。
此刻，亲卫正跪在他面前禀报：“殿下，果然有一对年轻男女闯入陷阱，身手不凡，我们的人正在全力追捕。”
卫慕烈缓缓起身，玄色貂裘从肩头滑落。他走到帐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传令，要活的。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而此时，远在二十里外的山洞中，曹元澈手臂上的伤在连日的休养下已稍有好转。一直躲在那里不是办法，他与沈梦雨决定趁夜离开这个临时的避难所。
“我们必须走了。”他将最后一点干粮收进包袱，“卫慕烈既然能准确伏击我们，这里迟早会被发现。”
夜色如墨，两人借着微弱的月光潜入密林。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断裂声，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然而他们对北疆的地形实在陌生，不知不觉竟偏离了原定的路线。
初春的北疆，积雪初融，露出底下枯黄的草甸。这是一个青黄不接的时节——对野兽如此，对逃亡的人亦是如此。
曹元澈和沈梦雨已经在密林里辗转了三日。他手臂上的伤口虽未恶化，但连日奔波让他发起低烧。更要命的是，他们迷路了。
“我记得来时见过这条溪流，”曹元澈声音沙哑，指着眼前融雪汇成的湍急水流，“但如今冰雪消融，地形全变了。”
沈梦雨扶着他在一块岩石上坐下，忧心忡忡地环顾四周。暮色渐浓，林间的风声里夹杂着各种可疑的响动。她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树干上的爪痕——又深又长，像是某种大型野兽留下的。
“元澈，这里不太对劲......”
话音未落，前方灌木丛中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曹元澈猛地起身，将沈梦雨护在身后。只见一头瘦骨嶙峋的黑熊从树后踱出，冬眠初醒的它肋骨清晰可见，嘴角淌着涎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这两个闯入它领地的不速之客。
这是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漫长的冬眠耗尽了它所有的脂肪，此刻它迫切需要食物，而这两个人类，在它眼中无异于天赐的美餐。
黑熊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露出森白的牙齿。它前掌落地时，地面似乎都在震动。
“慢慢后退，”曹元澈低声道，右手缓缓摸向腰间的佩刀，“不要直视它的眼睛。”
然而他们每退一步，黑熊就逼近一步。饥饿让它异常执着，涎水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忽然，它加速冲来，速度快得惊人。
曹元澈推开沈梦雨，顺势拔刀。刀锋划过黑熊的前臂，却只留下一道浅痕。疼痛反而激怒了这头野兽，它人立起来，巨大的阴影将曹元澈完全笼罩。
沈梦雨急中生智，抓起地上的石块奋力掷向黑熊。石块正中熊鼻——这是它最敏感的部位。黑熊吃痛地甩头，攻势稍缓。
就在这喘息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在那边！”
“快，别让他们跑了！”
奚族追兵的火把如同鬼火般在暮色中闪烁，正迅速向这里靠近。
黑熊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和人声惊扰，不安地低吼着。它看看眼前的猎物，又看看越来越近的火光，最终饥饿战胜了警惕，再次扑向曹元澈。
这一次，熊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曹元澈格挡的刀身上。巨大的力量将他震得连退数步，重重撞在树干上。旧伤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绷带。
“元澈！”沈梦雨惊呼，正要上前，却见黑熊调转目标向她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曹元澈强忍剧痛，将手中的佩刀奋力掷出。这一刀精准地插进黑熊的后腿，终于让它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而此刻，追兵已经近在咫尺。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林间空地，奚族士兵呈扇形围拢过来。
前有受伤的猛兽，后有追兵。曹元澈和沈梦雨背靠着背，站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黑熊拖着受伤的后腿，在空地边缘焦躁地踱步，鲜血在雪地上画出一道刺目的红。它看看这两个人类，又看看那些举着火把的士兵，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
初春的寒风卷过林间空地，奚族士兵的火把在暮色中连成一道致命的包围圈。曹元澈将沈梦雨护在身后，臂上的箭伤因方才与黑熊的搏斗而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他脚边的残雪上晕开点点红梅。
奚族头领狞笑着上前，弯刀反射着跳动的火光：“放下武器，或许能留个全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数支弩箭从侧后方的密林中悄无声息地射出，精准地没入外围几名奚族士兵的后心。惨叫声划破夜空，严密的包围圈瞬间大乱。
“是曹家军！”有人用奚族语惊呼。
十余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林间杀出，刀光闪处，血花四溅。他们人数虽少，却个个悍勇无比，瞬间在奚族的阵型中撕开一道口子。
“少将军！这边！”为首的黑影高喊，正是曹元澈的副将韩擎。
曹元澈精神一振，拉起沈梦雨便要向接应处突围。然而奚族头领反应极快，怒喝道：“放箭！别让他们汇合！”
箭雨倾泻而下，曹元澈挥刀格挡，却因伤势动作稍滞，一支箭矢擦着他的颈侧飞过，带起一溜血珠。他闷哼一声，脚步踉跄。
“元澈！”沈梦雨惊呼，急忙扶住他。
就在这时，另一队奚族士兵从侧翼包抄过来，手中竟拿着奇怪的吹筒。韩擎见状脸色大变：“小心迷药！”
但警告来得太迟了。数支细小的吹箭射向曹元澈，沈梦雨想也不想，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却暴露在吹箭的轨迹上。一支吹箭正中她的肩颈，她身子一软，缓缓倒下。
“梦雨！”曹元澈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韩擎死死拉住。
“少将军！来不及了！”
只见沈梦雨在失去意识前，用尽最后力气将一件东西塞进身旁的雪地里，然后对曹元澈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嘴唇轻轻动了动。
“快走！”
奚族士兵迅速抬起昏迷的沈梦雨，在迷烟的掩护下向密林深处退去。曹元澈发疯般想要追赶，却因伤势和迷药的作用，视线逐渐模糊。
“追……追啊！”他抓着韩擎的衣襟，声音嘶哑。
韩擎看着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奚族队伍，又看看因失血和激动而濒临昏迷的曹元澈，咬牙道：“少将军，得罪了！”一记手刀劈在他的后颈。
当曹元澈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一个安全的山洞里。篝火噼啪作响，韩擎和几名曹家军士兵守在一旁。
“她呢？”曹元澈猛地坐起，伤口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韩擎沉默地递过一件东西——那是一枚温润的玉佩，边缘还沾着些许雪水。正是沈梦雨在昏迷前塞进雪地里的那枚。
曹元澈紧紧握住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起沈梦雨最后那个微笑，想起她无声的嘱托，心如刀绞。
洞外，北疆的夜空星河低垂，仿佛什么都有，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掌心那枚带着凉意的玉佩，证明着那个为他舍身的女子真实地存在过。
而遥远的奚族王庭里，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