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雨头痛如裂，胃里翻涌着酸涩，瞥见药碗，她本能地别过脸去：“先放下吧，过会儿再喝。”
春棠屈膝福身，眼角眉梢堆着讨好的笑：“王妃，良药苦口，您身子弱，还是要按时服药才能好起来。”铜盆里的热水氤氲着水汽，将她的笑容蒸得有些模糊。沈梦雨眯起眼打量这个丫鬟，往日温顺的眉眼间，此刻竟藏着几分诡谲的锋芒。
连日来的虚弱如潮水般涌来，沈梦雨只觉四肢灌了铅般沉重。她记得刚来时，自己虽身负旧伤，却也能勉强应付，可这两日……意识渐渐被困倦拉扯，她迷迷糊糊听见春棠轻声道：“王妃既然不想服药，那就早点休息，奴婢在这里守着。”春棠守在榻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听见沈梦雨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懈。
春棠从袖中摸出浸了迷药的丝帕，匕首泛着森冷的光。她一步步逼近床榻，看着沈梦雨苍白的睡颜，恍惚间想起贵妃娘娘阴鸷的脸——只要除掉这个眼中钉，自己就能重获自由。
丝帕骤然捂住口鼻的瞬间，沈梦雨本能地剧烈挣扎。踢飞匕首的力道牵动了旧伤，钻心的疼痛反而让她清醒过来。春棠的招式带着熟悉的狠辣，正是叶沫儿教过的杀手绝技！沈梦雨瞳孔骤缩，奈何身体未愈，很快被春棠压制住，匕首寒光已经抵住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帐帘被猛地掀开！萧景琰佩剑未收，玄色衣袂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春棠脸色骤变，匕首落空的瞬间，已被侍卫团团围住。沈梦雨瘫倒在床，看着春棠被拖出营帐，耳边嗡嗡作响，唯有萧景琰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别怕，我来了。”
萧景琰正要吩咐传太医，却被她抓住手腕：“碧云……碧云不见了！”沙哑的嗓音里藏着颤抖，目光直直望着帐外，仿佛这样就能穿透黑暗看见那个总爱梳双髻的姑娘。
萧景琰眉峰狠狠一蹙，向子安投去森冷的眼神。不久，帐外传来江月撕心裂肺的怒吼，那声音震得积雪簌簌坠落。沈梦雨突然发了疯似的撞开营帐，锦缎衣袖扫翻铜炉，腾起的香灰混着雪沫四散飞溅。萧景琰长臂一揽，将她几欲跌倒的身躯扣入怀中。
寒风卷着冰碴扑进帐内，碧云的尸身蜷缩在角落。青缎袄沾满泥浆，脖颈处深紫的勒痕蜿蜒如蛇，生生将她的头颅拧向诡异的角度。那双曾为江月缝制护腕的手，此刻僵硬地垂落，指尖还缠着半段断裂的红线。少女圆睁的双眼里，凝固着未及诉说的惊恐。
子安单膝重重跪地，从染血香囊中抽出浸着药味的素绢：“王爷，这帕子上的气息与春棠端给王妃的药极为相似。”他喉结滚动，“定是碧云姑娘发现了什么......”
江月踉跄着扑跪雪堆，玄铁甲胄撞出闷响。他颤抖着解开披风，将碧云冰冷的身躯裹入怀中：“我答应过她，等仗打完就求王爷给我们赐婚。”
沈梦雨直直栽倒在雪地里，刺骨寒意顺着裙裾如毒蛇般缠上脊背。她的指尖剧烈颤抖，停在碧云青紫的面颊上方寸许，仿佛触碰的不是冰冷的尸身，而是一碰即碎的琉璃。少女发间凝结的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恍惚间竟与十二年前那个梅雨季里，落在乞儿睫毛上的雨珠重叠。
那时的碧云不过是个攥着半块硬窝窝头的瘦弱孩童，冻得发紫的小脸藏在沈府朱漆角门后，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当管事嬷嬷将浑身湿透的小丫头领到沈梦雨跟前时，沈梦雨正歪在软榻上摆弄新得的西洋镜。碧云突然挣脱嬷嬷的手，扑通跪在青砖上：“我、我能做事！求求姑娘留我在身边！”
往后岁岁年年，她们曾在夏夜的荷塘边数着流萤谈天说地，也曾在冬晨的暖阁里围炉共饮姜茶。沈梦雨记得最清楚的，是某个雷雨天，她佯装害怕钻进碧云的被窝，却被小丫头结结巴巴哄着：“姑娘别怕，我守着你。”
萧景琰将沈梦雨揽入怀中，察觉她身子抖得像风中残叶。远处，春棠尖利的惨叫声混着刑具碰撞声传来。沈梦雨突然抓住他的衣襟，染血的指尖在玄色锦缎上绽开红梅：“是叶沫儿，她竟如此狠毒！早知道，当初就该一刀结果了她！”她猛地呛出血沫，“是我太心软，害了碧云！”
萧景琰将人紧紧裹进披风，掌心触到的脊背正剧烈颤抖，像是被狂风撕扯的残叶。远处地牢传来春棠凄厉的哀嚎，铁索拖拽声混着刑具碰撞，在雪夜里碎成锋利的冰碴。沈梦雨突然死死揪住他胸前衣襟，染血的指尖深深陷进玄色锦缎，绽开朵朵妖冶红梅。
回忆如利刃剜心，此刻碧云冰冷的面容与叶沫儿扭曲的笑脸在眼前交叠，化作剜心的痛，沈梦雨痛哭：“都是我害了碧云！”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在雪白披风上洇出狰狞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