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棠虽然表面上与上官兄妹谈笑风生，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杜芊芊果然怀疑她的身份了。
这丫头从小就聪明过人，观察力强，自己虽然改变了容貌，但一些下意识的小习惯难以改变。
不过杜芊芊没有当场相认，而是选择暗中观察，说明她也在犹豫，或者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卿棠，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上官昀关切地问道。
宋卿棠猛地回神，连忙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那醉鹅该有多好吃，馋得走神了。”
上官婉儿听了这话，立刻兴致勃勃地介绍起那家酒楼的招牌菜来。
上官昀也不甘示弱，拼命推荐自己尝过的几道佳肴。
宋卿棠笑着听他们兄妹斗嘴。
……
太白楼里今天格外热闹。
二楼的雅间，正好能看清中央搭着彩绸的诗台。
跑堂的刚送上来几碟点心和一壶新沏的雨前龙井。
今日的诗会主题是“友情”。
台上已经有过几位文人吟诗，引来几声叫好。
宋卿棠靠窗坐着，目光扫过楼下那些激动得发红的脸，又收回来，落在对面。
上官昀显然很喜欢这场面，听得入神，偶尔和身边的上官婉儿讨论两句。
“这太白楼的杏仁酥不错，”上官昀拿起一块，笑着看向宋卿棠，“宋姑娘觉得呢？”
宋卿棠扯了扯嘴角，还没说话，楼下突然爆发出喝彩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几人同时望去，只见诗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锦衣少年。
他手中没拿诗稿，负手而立，刚才那首引来满堂彩的七言绝句《赠友》就是他吟诵的。
“好！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当饮一大杯！”楼下有老者激动得胡子直抖。
“宋公子大才！这首诗一出，今晚的诗魁怕是定下了！”
“宋淮舟……是靖安侯府那位？听说他投靠了国舅爷？果然优秀！”
赞美声如潮水般涌来。
连上官昀都忍不住拍手：“好诗！好句！没想到京中还有这样的人物？难得！”
上官婉儿也点头表示赞赏。
宋卿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宋淮舟。靖安侯府那个养女宋云霜的便宜哥哥，国舅爷的私生子。
她端起茶杯，在心里发出嗤笑。
【抄来的句子，堆出来的名声，也配叫诗？】
与此同时，隔壁的雅间。
宋云麟独自坐在窗边。
他本来不喜欢这种热闹，是被朋友硬拉过来的。
此刻朋友下去凑热闹，他一个人自斟自饮。楼下的喝彩他听见了，那首《赠友》确实十分惊艳，连他也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他正要倒茶，突然，一道心声撞进脑海。
【抄来的句子，堆出来的名声，也配叫诗？】
那声音带着点讥诮，分明是……
宋云麟的手一颤，茶盏晃了晃，几滴热茶溅到手背上，留下红印。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雅间。空无一人。
随从守在门外。
是幻听？
不，那声音太真实了。
而且他认得那声音。是宋卿棠，他那个刚认回侯府不久的亲妹妹。
她也在太白楼？就在附近？
宋云麟皱眉，放下茶盏，侧耳细听。
台上，宋淮舟享受着众人的追捧，意气风发。
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谦虚道：“各位过奖了，淮舟不敢当。不过是心有所感，即兴而发。淮舟不才，愿再吟一首诗，与各位共勉。”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鸦雀无声，随即响起低低的赞叹声。
宋云麟凝神细听，隔壁雅间，宋卿棠的心声果然又响了起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几乎在她心声刚说完的刹那，台上宋淮舟的声音立马跟上：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一模一样！
宋云麟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是巧合？还是……
宋淮舟没有察觉任何异常，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海内存知已——”
【天涯若比邻。】宋卿棠的心声懒洋洋地跟了一句。
“天涯若比邻！”宋淮舟的声音更响亮了。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宋淮舟吟出最后一句，再次拱手。
众人爆发出更加猛烈的掌声！许多人激动地站起来。
“又是极品！”
“宋公子真是谪仙下凡！”
上官昀也再次赞叹：“好诗，难得！这位宋公子，了不得！”
隔壁，宋云麟的脸色沉了下去。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接连两首诗，宋卿棠都在宋淮舟开口前，在心里念出后面的句子！
绝对不是偶然！
难不成，宋淮舟真的在抄袭！
宋云麟的目光不由自主瞥向楼下某个角落，宋云霜正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台上的宋淮舟，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台上，宋淮舟被大家的吹捧冲昏了头。
“承蒙各位厚爱！”他清清嗓子，继续吟诵：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宋卿棠的心声立刻跟上，像在背一篇早就滚瓜烂熟的课文。
宋淮舟果然接道：“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宋卿棠心里默念，同时哼了一声。
【王维的棺材板要按不住了。】
她声音里的讥诮，传到宋云麟的心里。
而宋淮舟正好吟出最后一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又是一阵叫好！
“绝了！”
“神乎其技！”
宋淮舟彻底放开自我，紧接着又起一首：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宋卿棠的心声几乎同步响起，快得像抢答。
“奔流到海不复回！”宋淮舟声音洪亮，气势磅礴。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一句接一句，宋卿棠在心里念，宋淮舟在台上吟。
台下的观众浑然不觉，如痴如醉。
宋云麟坐在雅间里，面沉如水。
这些诗，任何一首都足以流传千古。现在，却成了宋淮舟扬名立万的工具。
而宋云霜，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不是她提供的诗词？
宋淮舟想干什么？就为了出名？
【啧，背得挺顺啊。】
宋卿棠的心声又传来，打断他的思绪。
【看来宋云霜的系统给的资料很全。可惜啊，科举考场上，没人能把答案提前念给你听了。】
科举作弊？
宋云麟灵光一闪。
是啊，要是科举考得好，别人只会觉得他是真才实学，就算有疑点也会被才名掩盖。
原来宋淮舟打的是这个主意！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楼下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宋淮舟在一群书生的簇拥下，满面红光，成了今晚太白楼最耀眼的人。
上官昀也看得起劲，转头对宋卿棠和上官婉儿笑道：“这位宋公子，真是深藏不露，看来今晚之后，他的才名要传遍京城了。”
上官婉儿微笑点头。
宋卿棠却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凑到唇边碰了碰，没喝。
好像眼前这场闹剧，引不起她半点兴趣。
隔壁雅间，宋云麟缓缓起身。
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指尖陷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宋卿棠的心声刚吐出来，宋云麟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从后面狠狠敲了一记闷棍。
把科举考题贴满大街？
这丫头是疯了不成！
是，戳穿宋淮舟抄袭是痛快，能阻止他靠作弊捞一个功名。
但她知不知道这会试的水有多深？陛下为什么突然派表哥沈星遥暗中布局？这绝对不仅仅是抓几个舞弊的考生那么简单！
她这一桶水泼出去，打草惊蛇都是轻的，怕是要把陛下和表哥的计划全搅乱了！
不能再等了！
宋云麟猛地站起来，拉开雅间的门，几步跨到隔壁包厢门口，叩了两下门就直接推门进去。
“卿棠……”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包厢里的情形。
宋卿棠正靠窗坐着，闻声转过头，见到是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二哥！你怎么来啦？快进来！”
她这一声“二哥”喊得又脆又甜，带着亲昵，让宋云麟有些莽撞的行为，显得顺理成章起来。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宋卿棠，落在房内另外两人身上。
宋云麟心头一跳，这两个人绝不是普通人。
宋卿棠已经站起来，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往里头带：“二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上官公子，这位是上官姑娘，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她又转向上官兄妹：“上官公子，婉儿姐姐，这是我二哥，宋云麟。”
上官昀微微颔首，目光在宋云麟身上打量了一番，没说话。
而上官婉儿，从宋云麟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起，目光就牢牢黏在了他身上。
眼前的青年，身形颀长，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气质温润。
他的面容算不得俊美，鼻梁挺直，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
上官婉儿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见过不少青年才俊，却从来没有有人给过她这种感觉。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宋云麟上前一步，对着她和上官昀的方向，躬身行礼：“宋云麟，见过上官公子，上官姑娘。”
他行礼的姿态十分优雅，带着世家子弟的教养。
【啧，婉儿姐姐这眼神，直勾勾的，都快把我二哥看穿了吧？啧啧，这哪是看人啊，分明是饿狼见了小肥羊。】
宋云麟：“……”
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后背微微一僵。
上官婉儿被惊醒，脸上“腾”地红了，如同染了胭脂。
她慌忙站起身，有些无措地摆摆手：“宋公子不必多礼，快请起。”
她这副反应，更加坐实了宋卿棠心里的调侃。
宋云麟直起身，找了个靠近宋卿棠的位置坐下来。
上官昀将妹妹的表情看在眼里，眉头蹙了一下。
宋卿棠若无其事地给宋云麟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眨着眼问：“二哥，你刚才是在隔壁吗？怎么突然过来了？听到这边的动静了？”
宋云麟听得心头一紧。
他总不能说，我是听见你心里盘算着要捅破天，才急吼吼跑来阻止的吧？
他含糊道：“嗯，听闻楼下诗会热闹，过来看看。恰巧看到你在附近，便过来打个招呼。”
“方才楼下那位宋淮舟诗才惊艳，满座喝彩，卿棠觉得怎么样？”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宋淮舟，想试探妹妹的反应。
宋卿棠嘴角立刻撇了下去，脸上满是嫌弃：“他？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上官昀饶有兴趣地问：“哦？宋姑娘为什么这么说？方才那几首诗，就算是放在我家乡，也堪称绝唱了。”
宋卿棠哼了一声，却没有往下说，端起杯子喝茶。
宋云麟见她这个反应，心中更加确定。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将话题引向科考，并警告妹妹别乱来。
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位上官姑娘自从他坐下后，目光时不时飘过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就在这时，上官婉儿忽然凑近上官昀，带着兴奋和娇羞说道：“皇兄……我觉得他很好。”
上官昀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侧头看向妹妹，眼中带着无奈道：“你？你平日不是最看不上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说他迂腐无趣。”
“这个不一样！”上官婉儿急忙反驳，语气坚决，“他看起来就很舒服，跟那些人不一样！我、我不管，我就要他！”
她说着，还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宋云麟一眼。
上官昀被妹妹的话噎住了，知道这会儿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兄妹之间的悄悄话，在场几人，除了假装没听见的宋卿棠，宋云麟听了个七七八八，顿时觉得如坐针毡。
【哈哈哈！】
宋卿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声再次响起。
【二哥，你完啦！被南唐的小公主盯上啦！人家发誓要让你当驸马呢！你这小身板，跑得掉吗？】
宋云麟：“……”
他此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边是亲妹妹打算不计后果地胡闹，要坏大事，另一边，又被南唐公主莫名盯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眼下最要紧的，是必须先稳住宋卿棠。
于是，宋云麟把宋卿棠带到雅间里一个用屏风隔出的小空间。
来到屏风后面，宋云麟脸上的表情就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