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洲沿岸的海面蓝得发脆,像一块被阳光晒硬的玻璃。
数十艘独木舟突然从礁石后窜出,如撒开的网围拢上来。
舟上的斯马人肤色深褐,卷发上插着彩色鸟羽,握着石矛的手因紧张微微发颤——十艘铁壳大船像黑色巨鲸劈波而来,船身反射的金属冷光刺得他们眼睛发疼。
国王马库立于最大的独木舟上,腰间贝壳串饰物叮当作响。
他举起一串打磨光亮的珍珠贝示好,嘴角却紧抿着,悄悄对身旁勇士打了个手势——那是部落遇袭时的戒备信号。
“扑通”一声,一块人头大的石头从独木舟上飞来,砸在铁船甲板上弹起半尺高。
石敢当正蹲在船头剥椰子,椰壳脱手滚进海里,他抹了把脸上的椰汁骂道:“娘的!这是迎客还是砸船?”
陆逊站在船舷边,眉头微挑,挥手示意侧舷的大炮缓缓探出炮口。“试射一发,莫伤到人。”
“轰!”炮声如雷,震得海面发颤。
炮弹落在独木舟旁的海水里,激起丈高巨浪,水花劈头盖脸浇在斯马人身上。
独木舟被浪头掀得像漂浮的树叶,斯马人吓得魂飞魄散,有人哭喊着要划走,阵脚顿时大乱。
马库死死抓住船舷,脸色惨白——他从未见过能吐雷的“怪物”。
“喊话。”刘禅道。
通译扯开嗓子用当地土语喊:“汉船非妖物,不伤善人!愿以铁器换淡水,绝无恶意!”
马库望着铁船稳稳当当,炮口再未动作,心里稍定。
他挥了挥手制止部众,指着岸边一条银带似的河流,示意愿意引路。
淡水河畔椰树成林。
马库让人抬来几筐沾着露水的椰子、野果:“这是……我们最好的东西。”
他用生硬的汉话道,眼睛却不住瞟向铁船的金属外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贝壳串。
庞统俯身捡起一块斯马人丢弃的铁矛头,锈迹斑斑,刃口歪扭得像被啃过的骨头。
“他们铁器粗劣,”他对刘禅低语,“赠铁锅、铁锄,比金银更能示恩。”
士兵很快抬来两口铁锅、三把铁锄摆在沙滩上,阳光照得铁器泛冷光。
斯马人纷纷围拢,伸手又缩回去,像看什么会咬人的活物。
一个斯马妇人壮着胆子,将陶釜里的椰奶倒进铁锅,架在火上。
不过片刻,椰奶便“咕嘟”冒泡,比陶釜快了一倍。
她惊得捂住嘴,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石敢当拿起铁锄,往旁边的土地里一插,轻轻一撬便翻起一块土坷垃。
“看俺们这锄,”他对马库道,“比你那石斧强十倍!”马库的几个部众试过石斧,挖半天只留个浅坑,见此情景眼睛瞪得溜圆。
马库的女儿,一个梳着无数小辫的姑娘,被铁锅的光泽吸引,伸手想去摸。
“烫!”诸葛月儿快步上前,解下腰间棉布帕子垫在她手上,“这样就不烫了。”
女孩握着温热的铁锅,感受着棉布的柔软,新奇地眨着眼睛。
她摘下头上的鹦鹉羽塞到诸葛月儿手里,羽毛带着阳光的暖意,轻轻搔着手心。
“让工匠演示打铁。”刘禅下令。
铁匠支起小炉,木炭烧得通红。
生铁入炉很快熔成铁水,倒入模具,冷却后取出,经锤子几下敲打,便成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斯马的铁匠蹲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他们的铁器都是敲敲打打勉强成型,哪见过这般利落?待看到汉铁能弯成圈再弹直,竟“扑通”跪地,对着工匠连连叩首,嘴里喊着“神技”,看神情是求着学艺。
“允了。”刘禅道,“教他们淬炼之法,让他们自己也能打铁。”
马库见状深受震动,走到刘禅面前,郑重解下腰间的贝壳王带——这是斯马国最高的信物。
“愿为大汉属国,”他深深鞠躬,“年年纳贡,绝无二心!”
接下来几日,斯马人帮汉军补充淡水,送来晒干的鱼干。
汉军则教他们用铁锅做饭,用铁锄翻地。
有个斯马少年学着铁匠的样子敲打废铁,虽弄得满身煤灰,却笑得合不拢嘴。
离别的时候,马库率族人送行至海边。
他女儿抱着那口铁锅,像抱着宝贝,见诸葛月儿挥手,也跟着挥手,小脸上满是不舍。
陆逊望着岸边渐远的人影,对刘禅道:“此地民风淳朴,只是闭塞。留下些铁器种子,日后必成大汉藩屏。”
刘禅立于船头,海风撩起他的袍角。
远处海平面上,隐约有船只的影子一闪而过。
“看来这大洋洲,不止一个部落。”他对庞统道,“前路怕是还有更多相遇。”
庞统点头,目光落在海面上漂浮的一根鱼骨上——那是石敢当昨夜吃剩的,被浪头卷着往更深处漂去。
“相遇,便以诚相待;若遇顽劣,”他顿了顿,看向甲板上的大炮,“便以威服之。”
铁船继续南行,烟囱里的白烟在蓝天上拖出长带,像一条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线,在这片陌生的海域,缓缓延伸。
大洋洲的海岸线蜿蜒如蛇,已百支奴国的部落散落在海域诸岛。
他们以渔猎为生,独木舟是代步的脚,鱼叉是谋生的手,向来不服王化,只认船快叉利的强者。
首领巴鲁是个精瘦汉子,腰间缠着鲨鱼皮,听闻斯马国得了汉军铁器,铁锅煮物更快、铁锄掘地更深,当即遣使者上门。
那使者挎着石刀,脖上挂着人齿项链,立在汉军营地前,梗着脖子喊:“我家首领说了,把铁器交出来!不然,便带兵来夺!”
石敢当正擦着新铸的铁剑,闻言眼一瞪便要起身,却被庞统按住。
庞统对刘禅低声道:“此族性如野马,强驯必生冲突。可示以实利,让其自投罗网。”
刘禅颔首。当日,陆逊便令士兵在近海撒下新制的大网——麻线混着铁丝织就,网眼细密,浮力又足。
不过一日,起网时竟拖上数百斤鱼,银光闪闪的海鲈、肥硕的石斑、胳膊粗的海鳗,堆在甲板上活蹦乱跳,腥味冲天。
“分些出去,”庞统指着几十斤最鲜亮的鱼,“让浪头漂向已百支奴的部落。”
不出半日,巴鲁的族人便拾到了这些大鱼。
他们从未见过这等数量与个头的鱼获,围着啧啧称奇:“定是汉船有神助!不然哪能捕这么多?”消息传回部落,巴鲁心思活络起来。
次日清晨,巴鲁亲率数十艘独木舟,气势汹汹来抢。
舟上勇士举着石矛嗷嗷冲锋,陆逊却令铁船后退三舍,只在滩涂留下十几张网具,似是仓皇逃窜。
“汉船怕了!”已百支奴人欢呼着扑向滩涂,将网具抢回舟中。
巴鲁拿起一张网,指尖摸着细密网眼与坚韧网线,眼神惊疑——这玩意儿看着比藤网结实十倍。
部落渔夫试着用汉网捕鱼,果然大获全胜。
往日三日的渔获量,如今一日便够。
可新难题接踵而至:鱼太多,吃不完的很快腐烂,腥臭难闻,引得苍蝇群集。
巴鲁望着堆成小山的臭鱼,眉头拧成疙瘩。
这时,诸葛月儿带着医官提着盐袋而来。
她不靠近部落,只在滩头演示:将鱼开膛去内脏,抹上精盐,挂在通风处晾晒。
“这样处理,”她让通译喊话,“鱼能存半月不腐,味道还更鲜美。”
巴鲁的妻子半信半疑,取了几条鱼照做。三日后,鱼身紧实,泛着咸香,果然没坏。
她捧着鱼干跑到巴鲁面前,连说带比划,眼里满是惊奇。
几日后,刘禅派人邀巴鲁登铁船观捕鱼。
巴鲁犹豫再三,带着两个亲信前来。
铁船上的巨网缓缓沉入海中,机械转轮“嘎吱”作响,引得他不住探头。
“起网!”陆逊一声令下,绞盘转动,巨网带水花升起,网中鱼虾满舱,挤得几乎喘不过气。
阳光照在鱼鳞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巴鲁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吐出一句:“神……神迹!”
刘禅指着舱中鱼获笑道:“这不是神迹,是手艺。你若愿归大汉,我便教你们织这样的网、用这样的船,再教存鱼的法子,保你们族人不愁温饱。”
巴鲁望着鱼获,又看了看铁船上井然的士兵,突然“扑通”跪地,对着刘禅重重叩首:“我巴鲁有眼无珠!愿归大汉,学捕鱼,学存粮,以后全听陛下的!”
他的两个亲信也跟着跪下,脸上满是敬畏。
石敢当在一旁递过一块烤鱼:“尝尝?用你们的鱼做的,抹了咱的盐,香得很!”
巴鲁接过来咬了一大口,鱼肉的鲜嫩混着盐的咸香在舌尖炸开。
他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眼眶一热,竟流下泪来——以前,族人为一口吃的,不知要跟海浪搏命多少次。
归降后的已百支奴部落渐渐热闹。
汉军工匠教他们织网,渔夫们围着看,手指跟着网线比划;诸葛月儿带着妇女们腌鱼,盐粒撒在鱼肉上的“沙沙”声,成了滩头常听见的动静。
巴鲁的儿子,一个总爱赤着脚的少年,学会了用汉网捕鱼,每次都比别人多些,引得同伴羡慕。
他把最大的一条鱼献给刘禅,仰着小脸道:“汉皇,鱼,好吃。”
刘禅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头发像海藻般卷曲,手心满是渔人的老茧。“好好学,以后让你爹也坐上这样的铁船。”
夕阳西下,滩头的鱼干晒成金红色,海风拂过,带着咸香。
巴鲁指挥族人将鱼干装筐,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他知道,跟着这些汉人,往后再不用为吃的发愁。
铁船的烟囱又开始冒烟,准备向下一个海域进发。
陆逊站在船头,望着已百支奴部落亮起的篝火,对刘禅道:“以利诱人,比以力服人,更能长久。”
刘禅望着远处海面,夜色正像渔网般慢慢笼罩下来。
“利是引子,”他道,“让他们知道,归汉不是失了自由,而是能过得更好,这才是根本。”
海浪拍打着船舷,似在应和。
远处黑暗中,隐约有山峦轮廓,那是下一个目的地——伊邪国的方向。
谁也不知,那里等待他们的,是敌意,还是新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