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这天，风里带着明显的凉意。清晨推开窗，院墙上的牵牛花沾着露水，花瓣微微蜷着，不像夏天那样舒展。远处的玉米地在风里摇晃，叶片“哗啦啦”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却又听不真切。
墨渊跟着凌恒在芝麻地里忙活。芝麻已经长到齐腰高，枝头挂满了饱满的蒴果，呈黄褐色，轻轻一碰就“啪”地裂开，弹出黑亮的芝麻粒。“得趁着晴天赶紧割，”凌恒挥舞着镰刀，芝麻秆应声倒下，“要是遇着雨，蒴果炸开，芝麻就全落在地里了。”
墨渊蹲在地上捡拾掉落的芝麻，指尖被芝麻壳划破了好几道小口子，渗着血珠，他却顾不上疼。“凌恒哥，今年的芝麻结得真多，”他捧着一把芝麻粒，黑得发亮，“能榨不少香油吧？”
“够吃一整年了，”凌恒把割倒的芝麻捆成束，“还能留些做芝麻盐，给你抹馒头吃。”
田埂上，张屠户正往车上装玉米。他挑了些早熟的玉米，棒子不算大，却已经饱满，准备拉到镇上换些铜钱。“这几车卖了，正好给小虎买些笔墨，”他擦着汗说，“眼看要开学了，总不能让孩子光着膀子去念书。”
李木匠的铺子里，徒弟们正在劈柴。劈好的木柴码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松木的清香。“处暑之后天转凉，得多备些柴，”李木匠拿着斧头，“晚上烧炕暖和，做饭也方便。”
巧铜张的铺子里，摆着新做的铜壶，壶身上刻着“丰收”二字。他正用软布擦拭铜壶，见凌恒路过，笑着说：“等收完秋，用这壶给你温酒喝，庆庆丰收。”
凌恒笑着应了，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刚才去镇上换粮的王老汉说，县城里最近多了不少官差，盘查得格外严，还听说邻县有人聚众闹事，被抓了好几个。
“怎么了？”墨渊看出他神色不对，问道。
“没什么，”凌恒摇摇头，“就是听说县城不太平，收完秋咱们少去城里。”
墨渊点点头，心里却也泛起嘀咕。前阵子征粮的事刚过，怎么又出事了？
中午，张婶带着刚蒸好的玉米过来，黄澄澄的玉米冒着白汽，甜香扑鼻。“快尝尝，”她把玉米递过来，“这是最早熟的一批，嫩得很。”
墨渊咬了一口，甜汁溅在嘴角，却没吃出往常的香甜。他看着张婶眼角的皱纹，忽然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张屠户的弟弟在县城当差，昨天托人捎信，让家里备些干粮，说最近可能要“清乡”。
“清乡？”墨渊忍不住问，“清什么？”
张婶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是抓‘乱党’，具体的不清楚，只说让少出门，别惹事。”
凌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乱党？青石镇世代本分，哪有什么乱党？这“清乡”，怕不是又要借机生事？
下午，里正急匆匆地跑来，脸色发白：“县里来人了，说明天要清乡，让各家各户把男丁的名字报上去，还得打开粮仓、地窖让他们查！”
“查什么？”凌恒追问。
“说是查有没有私藏乱党，有没有窝藏赃物，”里正的声音发颤，“我看就是借机找茬，前阵子征粮的事他们怀恨在心，想报复咱们！”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水里，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张屠户把手里的玉米狠狠摔在地上：“这群狗官！粮食没捞着，又来耍横！真当咱们青石镇好欺负？”
李木匠也红了眼：“地窖里藏着过冬的菜，粮仓里是救命的粮，凭什么让他们查？查坏了算谁的？”
墨渊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起前阵子去府城递状子的事，难道县太爷怀恨在心，要报复了？
“不能让他们查！”秦老拄着拐杖，声音却很坚定，“咱们一没藏乱党，二没窝赃物，他们没权乱翻！真要查，得让他们拿文书来，还得有府里的人监督，不然就是胡闹！”
“秦老说得对！”凌恒点头，“咱们不能硬顶，也不能任人拿捏。里正，你去跟县里来的人说，要查可以，但得按规矩来，先出示文书，再请乡绅作证，不然咱们不认！”
里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去说！大不了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们糟践了咱们的家！”
傍晚，天色阴沉沉的，像要下雨。镇上的男人们聚在祠堂，商量着对策。有人说要躲起来，有人说要跟他们理论，还有人说要再去府城告状。凌恒站在人群中间，声音清晰有力：“躲是躲不过的，硬拼只会吃亏。咱们按规矩来，他们要文书，咱们就等文书；要作证，咱们就请邻村的乡绅来。只要占着理，他们就不敢太放肆。”
大家渐渐安静下来，觉得凌恒说得有道理。墨渊看着凌恒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勇气——就算县太爷要报复，他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只要大家一条心，总能想出办法。
处暑的风，带着凉意，也带着一丝不安。墨渊知道，平静的日子怕是又要被打破了。明天的清乡，会是一场怎样的较量？他们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辛苦攒下的粮食？他不知道，但他握紧了手里的镰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们胡来。
夜色渐深，祠堂里的灯还亮着，映着人们凝重的脸。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经在处暑的夜晚，悄悄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