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就在眼前。
那么高,那么大,黑沉沉地嵌在石壁里,像个蹲着的、没有眼睛的巨兽。上面那些花纹看得人眼晕,日月星辰还好说,那些扭来扭去的线条,多看几眼就觉得脑袋发涨,好像那些线条自己在动,要把人的魂儿吸进去似的。
空气好像都黏稠了不少。不是外面那种带着腐味的黏稠,是另一种,更干净,但也更沉重,压得人胸口有点闷。水流声从身后的暗河传来,哗啦啦的,反而让这里的寂静显得更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门中央那三个凹槽上。多边形,圆形,掌印。明明白白。
文仲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他看看自己手里的暗红色晶体薄片,又看看夜枭拿着的那个已经不怎么亮了的黑铁球,最后,目光落在乙五背上、人事不省的赵煜身上。殿下的右手软软地垂着,掌心朝里,看不清,但那股子断断续续的温热,隔着几步远都能隐约感觉到。
“怎么……怎么弄?”吴伯声音发虚,打破了沉默。这阵仗太大了,比打仗攻城门看着还邪乎。
夜枭没立刻回答。他上前几步,几乎贴到了门上,用刀鞘极其小心地敲了敲那些暗沉金属。声音沉闷,实心的,厚得吓人。他又仔细检查三个凹槽内部和周围的纹路。多边形凹坑内部光滑,边缘有细微的卡榫结构。圆形浅槽底部似乎有几个极小的、针尖似的凸点。掌形印记最浅,但中心那个细小凸起格外显眼,像是要扎进什么东西里。
“得同时放进去?还是按顺序?”落月也走了过来,她的感知在这里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眉头一直微蹙着,“这门……有‘场’,很隐晦,但一直在。和桥上那种侵蚀力不一样,更像是一种……验证,或者等待触发的状态。”
文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翻开皮质手札,快速查找关于“枢机大门”的记载。手札在这部分破损更严重,字迹潦草,还有大片的污渍。“……三门钥齐至,分置其位……掌印为引,需生灵之息契合……晶片定序,圆球供能……三者共鸣,门户自开……若钥损或力竭,或生灵之息不契,则门反噬,启封失败,或引动核心警戒……”
他断断续续地念出来,每念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
“生灵之息契合……是指殿下的手掌必须按上去,而且……要活着的,气息相合?”张老拐脸都白了,“殿下现在这样子……”
“晶片定序,圆球供能……”夜枭看向文仲手里的暗红薄片和黑球,“意思是晶片确定开门的‘顺序’或‘密码’?圆球提供打开门所需的能量?但圆球的能量刚才过桥时消耗了不少。”
“还有反噬……失败可能引动核心警戒……”文仲手都有些抖了。这哪里是门,这是个要命的机关!
但退路已经没了。桥那边是绝地,回头就是死。只有往前。
“试试。”夜枭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张老先生,准备随时救治殿下。文大人,你来判断放置顺序和时机。落月姑娘,警戒周围,尤其是我们身后和头顶。甲一,乙五,吴伯,你们护好文大人和张老先生。”
他走到乙五身边,小心地将赵煜扶下来,让他靠坐在门旁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赵煜毫无知觉,头歪向一边,呼吸微弱而杂乱。夜枭轻轻握住他的右手手腕,那只手冰凉,但掌心处的温度却清晰可辨。他将那只手摊开,掌心对准了门上的掌形凹印。
大小……似乎分毫不差。掌心那个因为融合了星盘令牌而微微凸起的轮廓,与凹印中心的小凸起,恰好相对。
“准备好了吗?”夜枭看向文仲。
文仲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他走到门前,左手拿着暗红色晶体薄片,右手握着黑色金属圆球。薄片温热,圆球微凉。他回忆着手札里“晶片定序”的模糊描述,又仔细观察多边形凹坑和圆形浅槽周围的纹路连接。似乎……晶片对应的多边形凹坑,连接的纹路更多指向门上方那些日月星辰的浮雕;而圆球对应的圆形浅槽,连接的纹路更多汇聚向大门底部和两侧的山川脉络。
“我猜测……可能需要先将晶片放入,确定某种‘星力接引’或‘空间坐标’序列;然后,将圆球放入,提供启动能量;最后,由殿下的手掌作为‘生灵引信’和最终触发……”文仲说出自己的推测,声音因为紧张而紧绷,“但顺序不能错,时机……可能也要把握。手札提到‘共鸣’。”
“那就按你说的做。”夜枭没有任何质疑,“我扶着殿下的手。你放晶片和圆球,听你口令。”
文仲稳了稳心神,先将暗红色晶体薄片小心翼翼地拿起,对准那个多边形凹坑。薄片靠近凹坑时,温度明显升高了一截,内部那些絮状物流动加速。他屏住呼吸,将薄片缓缓嵌入。
“咔。”
一声轻响,严丝合缝。晶片完全没入凹坑的刹那,门上那些连接凹坑的、指向日月星辰的浮雕纹路,骤然亮起一层极其黯淡的、暗红色的微光!微光如水波般沿着纹路缓缓流淌,所过之处,那些星辰图案仿佛被注入了活力,散发出点点针尖大小的冷光。一股更加明显的、带着星空般疏离空旷感的“场”从门上扩散开来。
成功了第一步!文仲稍微松了口气,立刻拿起黑色金属圆球。圆球此刻也自发地开始微微震动,表面的幽蓝纹路再次浮现,虽然黯淡,但确实被激活了。他将圆球对准那个圆形浅槽。
放入的瞬间,圆球表面的幽蓝纹路光芒大盛!但与之前驱散菌毯、抵抗桥压时的爆发不同,这次的光芒显得更加“驯服”,如同流水般沿着浅槽底部的那些细小凸点注入,然后顺着连接浅槽的山川脉络浮雕迅速蔓延开来!整扇大门下半部分和两侧的浮雕,都被一层流动的、幽蓝色的光晕覆盖,与上半部分的暗红星辰微光交相辉映。
门上散发出的“场”陡然增强!空气开始发出低沉的、仿佛无数齿轮开始缓慢咬合的“嗡鸣”声。地面传来极其微弱的震动。
“就是现在!”文仲急声道。
夜枭眼神一厉,不再犹豫,扶着赵煜那冰冷的手腕,将他的右掌,稳稳地按向了那个掌形凹印!
掌心与凹印贴合的一刹那——
异变骤起!
赵煜整个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不是之前那种痛苦的痉挛,而是一种仿佛被强大电流击中的、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目虽然紧闭,但眼皮下的眼珠仿佛要凸出来一般疯狂转动!
与此同时,他掌心贴合处,那枚融合的星盘令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银白色光芒!光芒如同实质的利剑,穿透了他的手掌血肉(却又奇异地没有造成物理伤害),笔直地注入凹印中心的那个细小凸起!
“殿下!”张老拐魂飞魄散,想要扑上去,却被门上陡然爆发出的强烈能量场狠狠推开,踉跄着摔倒。
银白光芒注入的瞬间,门上那原本泾渭分明的暗红星辰微光与幽蓝山川光晕,骤然交汇、融合!整扇大门上所有的浮雕纹路同时爆发出难以直视的璀璨光芒,暗红、幽蓝、银白三色交织流转,仿佛活了过来!低沉的“嗡鸣”声变成了巨大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隆隆——!”
厚重的、仿佛与山体融为一体的暗沉金属巨门,在这轰鸣声中,缓缓地、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感,向内打开了!
门缝里,更加明亮、更加纯净(却同样带着无形压力)的光芒涌出,伴随着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浩瀚、同时又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空洞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门,开了。
但赵煜的情况却急转直下!在手掌光芒爆发、门户洞开的瞬间,他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剧烈的抽搐骤然停止,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按在门上的手也无力的滑落。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如同白蜡,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掌心的银白光芒也迅速黯淡、消失。
“快!药!海魄丹!”张老拐连滚爬爬地扑过来,声音都变了调。他手抖得厉害,从怀里掏出那个珍藏的玉盒,打开,取出那枚深蓝色、带着云纹的“海魄云纹丹”。丹药一拿出,那股清心宁神、蕴含勃勃生机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门内涌出的古老气息。
他顾不得许多,捏开赵煜的嘴,就要将整颗丹药塞进去。
“等等!”文仲虽然也被门开的景象震撼,但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张老先生!手札说此丹药性极强!殿下现在气息奄奄,虚不受补,整颗下去恐怕……”
“那怎么办?!你看殿下这样子!再不救就真没了!”张老拐老泪纵横,拿着丹药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警戒周围、尤其是他们身后暗河与石桥方向的落月,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喝:“后面!水里有东西上来了!很多!快进!”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暗河那泛着磷光的幽蓝水面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数十个、上百个……甚至更多的、大大小小的气泡!紧接着,一个个形状扭曲、颜色暗沉、仿佛由河底淤泥和腐烂水草勉强聚合而成的类人形黑影,正挣扎着从水里爬出,蠕动着,朝着石桥和岸边而来!它们没有清晰五官,只有两个凹陷的、散发着暗红微光的窟窿作为“眼睛”,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执拗的疯狂,目标直指刚刚洞开的大门和门前的活人!
是被开门时爆发的巨大能量惊动的?还是这核心区域本来的“守卫”?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致命!
“进!快进!”夜枭厉声下令,一把从张老拐手里拿过那枚海魄云纹丹,塞进自己怀里,同时俯身背起彻底昏迷、气息微弱的赵煜。“甲一乙五,扶张老先生和吴伯!文大人,拿好东西!落月,断后!”
无需多言,求生本能驱使着所有人,朝着那洞开的、光芒涌动的门户内冲去。
落月殿后,短刃挥出,将两个最先爬上河岸、扑到近前的淤泥黑影斩成两段。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溅开,那东西却依旧蠕动着,试图重新聚合。她不敢恋战,紧随众人,闪身没入门内光芒之中。
就在她进入的刹那,身后那扇沉重无比的金属巨门,仿佛有感应一般,再次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开始缓缓关闭!
门外,是越来越多的、从磷光河水中爬出的扭曲黑影,以及重新变得危险死寂的黑暗。
门内,光芒渐敛,显露出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仿佛将整座山腹掏空而成的、无比恢弘又无比诡异的——
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