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迷宫尚未破解,视觉的炼狱已然降临。
当沈清辞与顾延舟和技术团队紧急商讨如何应对“声音模仿”攻击时,医疗室内的陆寒洲,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剧烈挣扎和感官混淆后,似乎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他不再有明显的躯体动作,也不再发出痛苦的呓语,只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天花板。生理监测数据显示,他的心率、呼吸都降至一个非常平稳甚至略低于正常水平的状态,但脑电波却呈现出一种高度同步化但缺乏正常波谱特征的波形,像被某种力量强行“熨平”了剧烈的波动。
“他在被深度引导或控制。”顾延舟盯着屏幕,声音低沉,“‘镜魔’可能暂时放弃了高强度的矛盾信息灌输,转而试图将他稳定在一个更容易接受暗示的状态,为下一阶段做准备。”
沈清辞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她知道,“镜魔”的攻击绝不会停止,只会变换形式。而视觉,是人类最依赖、信息量也最大的感官通道。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预感,医疗室内,陆寒洲的目光开始缓慢移动,不再固定在天花板某处。他的眼珠左右转动,仿佛在追踪房间里某个移动的物体,但房间里除了他和仪器,空无一物。
然后,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的节奏有了极其细微的改变。
“他‘看到’东西了。”沈清辞的声音绷紧。
监控画面无法显示陆寒洲眼中的世界,但他们能从他的生理反应和微表情推断。起初,他的眉头只是困惑地皱起,眼神带着审视和迷茫。但很快,他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震惊、痛楚、难以置信、温柔、愤怒……各种复杂矛盾的情绪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脸上快速交替闪现。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蜷缩,抓住身下的床单。
“他在看什么?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医疗人员低声惊呼。
“对他来说,有。”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分析状态,“‘镜魔’开始投射视觉幻象了。而且……可能不止一个。”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判断,陆寒洲的目光开始快速地在房间内的不同位置切换,仿佛在同时观察多个目标。他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心率开始攀升。脸上交替出现的情绪越来越激烈,甚至开始出现明显的冲突:一侧的嘴角可能因温柔而微微上扬,另一侧的眉梢却因愤怒而挑起。
“多重幻象。”顾延舟下了判断,“而且很可能是围绕同一个核心主题的不同变体,意在制造认知过载和判断混乱。”
就在此时,陆寒洲突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个动作毫无预兆,吓了监控室所有人一跳。他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死死地盯着病床正前方那片空气。
“清……辞?”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
但在监控室的人听来,他面前明明空无一物。
紧接着,陆寒洲的表情骤然变得痛苦而抗拒,他猛地向后缩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不……你不是……走开!”他对着同一片空气低吼,手臂抬起,做出防御和推拒的动作。
“他在同一个‘位置’,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沈清辞’幻象?”沈清辞的声音冷得掉渣。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可能是温柔、需要保护的“沈清辞”,另一个可能是充满怨恨或攻击性的“沈清辞”。
然而,这只是开始。
陆寒洲的目光开始疯狂地在房间各处游移,仿佛被无数个“沈清辞”包围了。他时而向着左侧伸出手,仿佛想要触碰或拉住谁,眼神里流露出急切的担忧和保护欲;时而对着右侧露出愤怒和戒备的神情,身体绷紧如临大敌;时而又对着正前方露出极度困惑和痛苦的表情,嘴唇翕动,似乎在质问什么;他甚至会突然转向身后(尽管那里是墙壁),脸上闪过瞬间的柔软,仿佛看到了某个令他心碎或愧疚的“她”……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惊呆了。陆寒洲仿佛陷入了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由无数个“沈清辞”构成的镜像地狱。这些幻象似乎具有不同的“人格”和“意图”:柔弱的求助者、愤怒的指责者、诱惑的引导者、悲伤的哭泣者、冷漠的旁观者……她们从各个方向包围他,对他说话(也许结合了之前的声音模仿),做出各种动作。
陆寒洲彻底被淹没了。他试图回应,试图分辨,试图保护或对抗,但他的反应完全跟不上“幻象”切换和变化的速度。他开始语无伦次地低语、嘶吼:
“别怕……我在这里……不,你不是她!”
“我错了……对不起……别再那样看着我!”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滚开!离我远点!”
“清辞……哪个才是你……求你了……”
他的动作也从防御推拒,变成了混乱而无目的的挥舞和抓取,有时甚至差点打到旁边的医疗仪器。医疗人员不得不试图上前按住他,以免他伤到自己或损坏设备,但这让他更加狂躁,仿佛现实中的干预也成了幻象攻击的一部分。
沈清辞看着监控画面中那个被无数虚假“自己”折磨得濒临崩溃的爱人,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寸寸凌迟。愤怒、悲伤、无力感汹涌而来,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镜魔’……你在炫耀你的控制力吗?”她低声对着空气说,仿佛那个无形的对手能听到,“你用他最在乎的人作为武器,复制出无数扭曲的镜像,想让他溺死在怀疑和混乱里。”
她转向顾延舟和技术团队,声音斩钉截铁:“分析他视线移动的规律和生理反应的对应模式!这些幻象的切换不是完全随机的,一定有触发逻辑,可能是他的情绪反应,可能是他的注意力焦点变化,也可能是外部的某种微弱的同步信号!找到它!”
“另外,”她看向医疗室,“准备强感官干预。既然他‘看到’了那么多,我们就给他看些别的,更强烈、更无法忽视的‘真实’!”
她指的并非是再次尝试用她的影像(那可能被“镜魔”轻易扭曲或加入幻象队列),而是打算利用医疗室内可控的环境刺激。比如,突然改变室内光照的强度、颜色或闪烁模式;释放具有强烈特征且与“沈清辞”无关的气味(如浓烈的薄荷、柑橘等);甚至考虑使用经颅磁刺激等物理手段,尝试干扰幻觉生成的神经回路。
但顾延舟阻止了她:“风险太大。强刺激可能引发更剧烈的神经代偿或癫痫风险。而且,如果‘镜魔’的幻象系统是动态反馈式的,强干扰可能被系统捕捉并适应,甚至反过来利用,制造更恐怖的幻觉。”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中,陆寒洲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不再疯狂地环顾四周,而是死死地盯着病床右侧某个固定的点,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痛苦、挣扎,以及……一丝逐渐凝聚起来的、冰冷的锐利。
幻象似乎暂时固定了下来。他看到了什么?
只见陆寒洲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对着那个方向,一字一句地,用尽全身力气般说道:
“你……左耳后……那颗很小的红痣……是假的。”
说完这句话,他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倒去,重新跌回病床,剧烈喘息,但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仿佛在等待“验证”。
监控室里,沈清辞浑身一震。
左耳后的红痣。她确实有一颗,非常细微,平时被头发遮住,只有极亲密的人才知道。陆寒洲是在用这个极其私密的身体细节,来测试幻象的真实性!
他在混乱的镜像复制中,竟然抓住了一丝残存的理智和判断力,试图用最具体、最无法伪造的生理特征来辨别真伪!
这既是绝望中的挣扎,也透露出一线生机——他内心深处,仍然在努力寻找“真实”的沈清辞,哪怕周围有无数个虚假的复制品。
那么,那个被他盯着的幻象,会如何“回应”?“镜魔”是否知道这个细节?如果知道,幻象会展示红痣吗?如果不知道或无法模拟,幻象会有什么反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陆寒洲眼中的“剧情”发展。
几秒钟后,陆寒洲脸上的痛苦和挣扎,慢慢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所取代。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验证”,或者说,验证的结果,是更深重的欺骗或失望。
镜像复制的迷宫中,真伪的边界似乎更加模糊了。但陆寒洲那瞬间的、基于具体细节的辨别尝试,像投入黑暗中的一颗火星,虽然微弱,却照亮了反击的某种可能路径。
沈清辞擦去自己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硬如铁。
“找到它,”她对技术团队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找到‘镜魔’构建这些幻象的素材库和逻辑漏洞。他\/她不可能知道一切。每个人,都有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细节。那就是我们撕开这个镜像地狱的裂缝。”
战斗,从被动承受,开始转向寻找主动破局的关键。而陆寒洲在极度混乱中尝试的“细节验证”,无疑投下了第一块问路石。真假的迷宫中,并非全无路标,只是它们隐藏在最私密、最细微的记忆皱褶里,等待着被残酷的试炼所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