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寒洲的世界收缩为“寻找沈清辞”这唯一焦点的同时,另一个曾耗费他半生心血、构筑起他庞大商业帝国的世界——陆氏集团及其关联的复杂利益网络——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失去控制,滑向停滞与混乱的边缘。
曾经,他是这个精密运转系统的绝对核心与大脑。即便在受伤后逐渐退居幕后,他遗留的战略框架、关键人事布局和长期建立的信誉,仍如无形的骨架支撑着集团的运转。然而此刻,当这“大脑”彻底被偏执与绝望占据,当所有资源、精力和意志都疯狂倾斜向那个私人而痛苦的寻人目标时,商业世界的崩塌便成了必然。
最初的迹象是决策真空。几个已推进到关键节点的跨国并购案,需要他最终拍板或至少给出方向性意见。助理和核心高管发送的加密邮件石沉大海,紧急电话转到语音信箱。以往即便在他休养期间,重要的商业决策也能通过特定渠道获得他简洁却清晰的批示。现在,什么都没有。最后期限在焦虑中逼近,对方发出措辞日益严厉的催问函。
接着是重要会议和谈判的缺席。一场与欧洲重要合作伙伴的年度战略对话,他原本承诺以视频形式出席至少开场部分。当天,对方团队在线等候了二十分钟,屏幕上始终只有空荡荡的座椅。陆氏方面的代表冷汗涔涔,解释着“突发健康状况”,却无法提供任何医生证明或改期时间。合作伙伴的负责人面色不豫地提前离场,私下对身边人表示了对陆氏领导层稳定性的深切担忧。
股市是最敏锐也最无情的晴雨表。起初,只是小幅波动,分析师归因于市场整体调整。但随着陆寒洲公开寻人的短片在媒体上疯狂传播,他那种全然不顾商业形象、极度个人化且情绪崩溃的表现,彻底动摇了投资者的信心。“一个连自身情绪都无法管理、将私人情感凌驾于公司责任之上的领导者,如何能掌管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类似的论调开始在财经媒体和投资圈蔓延。
陆氏集团主要上市公司的股价开始跳水式下跌。恐慌情绪蔓延,抛售加剧。市值在短短数日内蒸发惊人。评级机构发出了负面观察警告。部分需要持续输血的前沿研发项目和长期基础设施投资,因股价暴跌导致的融资能力下降和集团内部资金调配的迟疑(缺乏最高决策者)而面临中断风险。
集团内部,人心惶惶。高层管理者们试图维持运转,但在重大战略缺失和外部压力骤增的情况下,各自为政、相互推诿甚至暗中为自身寻找退路的情况开始出现。中层和基层员工则被各种真真假假的传闻所困扰——从“陆总精神崩溃”到“集团可能被拆分出售”。士气低落,核心人才流失的苗头隐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陆寒洲,对此毫不在乎。
他的书房,早已从商业指挥中心变成了寻人作战室。墙上挂的不再是财务报表或项目地图,而是标注着各种寻人线索和可能地点的杂乱图表。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是航班信息筛查界面、私人侦探发来的报告、以及那个专门用于接收“沈清辞线索”的邮箱页面。手机24小时开机,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为等待那个永远不会打来的电话,或一封渺茫的邮件。
助理曾硬着头皮,带着几份标红的紧急文件试图闯入别墅,在门口被陆寒洲布满血丝、冰冷得没有一丝商业理性的眼神钉在原地。
“这些,现在不重要。”他的声音沙哑,挥手的动作带着极度不耐烦,“出去。有她的消息立刻告诉我,其他事,别来烦我。”
助理看着眼前这个形销骨立、眼中只有疯狂寻找欲的男人,几乎无法将他与昔日那位算无遗策、令对手敬畏的商界枭雄联系起来。最终,助理默默退了出去,知道任何关于集团危机的汇报,在此刻的陆寒洲听来,恐怕都比不上一条关于沈清辞的虚假谣言。
他甚至主动切断了与几个最大个人信托基金和离岸资产管控经理的联系,授权他们“自行处置,维持最低限度运转即可”,以便他将更多流动资金抽调出来,用于支付日益庞大的、全球范围内的寻人开销——悬赏、雇佣侦探、媒体广告……金钱如水般泼出去,他却眼都不眨。
商业世界的规则、责任、胜负、得失,对他而言,已彻底失去了意义。那个由数字、合约、战略和权力构成的帝国,曾经是他身份和价值的重要支柱,如今却像一副沉重而多余的铠甲,被他弃如敝履。他所有的心神、所有的生存本能,都系于一点:找到沈清辞。失去了她,赢得全世界又如何?更何况,在他此刻的认知里,若找不到她,他的世界早已在精神层面毁灭,外在的商业帝国崩塌,不过是随之而来的、无关痛痒的废墟景象罢了。
沈清辞在临时住所,通过沈清许和不可避免的财经新闻,艰难地拼凑出陆氏集团正在发生的混乱。她看到股价暴跌的曲线,读到分析师充满忧虑的评论,甚至接到过一两位与陆氏有旧、试图迂回打听情况的老辈人物试探的电话。每一条信息,都像一块巨石压上心头。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寒洲为了那个商业帝国付出过什么。那是他半生的征战成果,是他的骄傲,也是他能力的证明。如今,他却为了寻找她(一个由谎言促成的“寻找”),亲手将它推入泥潭,毫不在意。
这种“毫不在意”,比他的痛苦嘶喊和公开寻人,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巨大的责任感错位。她当初的“离开”,是为了逼他面对创伤,是为了让他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为了摧毁他现实世界的根基!可事情的发展,显然脱轨了。
顾延舟医生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他的行为可能是一种潜意识的道德绑架……” 看着陆氏集团停滞的新闻,沈清辞无法不怀疑,陆寒洲这种近乎自毁商业前程的疯狂举动,是否也是在无声地向她施加压力:看,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你还要躲到哪里去?
商业的停滞,不再是远方的危机,它成了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她,这场以爱为名的“治疗干预”,代价正在滚雪球般扩大,波及无数人的生计和庞大的经济实体。她不能再仅仅作为一个心理干预的“配合者”躲在幕后了。
陆寒洲用他的商业帝国作为祭品,将这场两人之间的痛苦角力,升级为一场无人可以轻易收场的公开灾难。沈清辞知道,她必须现身了。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那些因他疯狂而可能被卷入漩涡的无辜者。但如何现身,以何种姿态,才能既打破僵局,又不让一切努力前功尽弃,甚至引发更糟的后果?
她站在窗前,望着脚下依旧车水马龙的城市,那其中必然有许多人与陆氏集团的命运息息相关。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重量压在肩上。爱情与拯救,何时背负上了如此沉重的、现实世界的代价?而她又该如何背负着这新增的重量,走向那个她亲手推入绝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