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睁开眼的时候，嘴里有一股铁锈味。他没动，只是把手指蜷了一下，指尖碰到潮湿的泥土。头顶是树影，枝叶之间漏下一点天光，不算亮，但足够让他看清自己躺在什么地方。
他记得最后的画面是一道白光撕开屏障，风从裂缝里灌进来，带着烧焦的味道。再往后，意识就断了。现在他能感觉到身体还在，四肢也完整，但体内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每一次呼吸都牵着肋骨往下坠。
他慢慢撑起身子，手按在地上的瞬间，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官印还在，但表面全是裂痕，像一块快要碎掉的玉。它不再发光，也不再有温度，只是静静地贴在皮肤上，仿佛随时会脱落。
系统没有回应他的召唤。识海里一片死寂，只有一个红色提示浮在那里：【神魂损伤超过90%，建议立即休眠】。
他知道不能在这里停下。后山这地方平时没人来，可一旦有人经过，看到一个浑身湿透、脸色发青的人从林子里爬出来，肯定会惹麻烦。他扶住旁边一棵树，站了起来。腿有点软，但他还是往前走。
小路铺着碎石，踩上去有些硌脚。远处路灯亮了，映出校门的方向。他认得这条路，从后山绕过去，穿过操场就能到宿舍区。只要回到房间，关上门，至少能安静几个小时。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要停下来喘气。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发僵。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他抬手擦了一下，发现手背上也有几道暗色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留下的印子，不痛，但一直没消。
快走出树林时，前方传来脚步声。
他立刻停住，靠向路边的灌木。那人走得不快，穿着运动服，背着个双肩包，走近了才看清脸。
是李阳。
李阳看见他时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你他妈去哪儿了？”声音有点抖，“我找你两天了！宿舍说你没回来，电话打不通，连外卖单都停了。”
陈昭张了嘴，喉咙干得说不出话。他想摇头，表示没事，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李阳伸手摸他额头，马上缩回手：“烫成这样你还站着？”
“我……还能走。”他终于挤出几个字。
李阳皱眉：“你背后怎么这么多灰？”
陈昭一怔，回头看了眼。
十个人站在林子里。
他们穿着残破的铠甲，手里握着长矛，队列整齐，一动不动。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声音，就像是从某个古战场直接走出来的一支队伍。他们的脚下没有留下脚印，身上的雾气比空气重，缠在甲片之间，久久不散。
陈昭盯着他们，心跳突然变慢。
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阴兵属于冥界，只能在鬼域或灵体通道中行动。他之前带他们穿越裂缝，是因为那一击强行撕开了阴阳界限。但现在他已经回到了阳间，现实世界里的规则应该会排斥这种存在。
可他们还站着。
而且没有消失的意思。
“你背后……”李阳的声音变了，“有好多人。”
陈昭没回答。
“不是影子，是人！”李阳往后退了半步，“他们穿的是什么？戏服？你们拍电影？”
陈昭抬起手，示意他别动。
可李阳根本没听进去，指着那群人喊：“你们谁啊？在这儿干嘛？”
没有人回应。
阴兵依旧静立，目光朝前，像是看不见眼前这个活人。
陈昭慢慢走到他们前面，挡住了李阳的视线。“我们回去再说。”
“你疯了吧？”李阳抓住他胳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脸色跟死人一样，后面还跟着一群不说话的家伙！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陈昭甩开他的手，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听见李阳在后面喊：“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他停下，但没有回头。
“你不信就算了。”他说，“但他们不会伤人，也不会离开。”
“为什么不会离开？”李阳追上来，“他们是谁？是你叫来的？你能控制他们？”
陈昭看着前方的小路，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那些阴兵不是仆从，也不是武器。他们是楚江殿残存的军魂，因他发动剑魂最后一击而被强行带入阳间。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在破坏某种平衡。
他原本以为只要回到人间，一切就会恢复正常。系统会修复，官印会愈合，这些不属于现世的东西自然会退去。但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用了不该用的力量，打破了不该打破的界限。
代价已经显现。
“他们是跟我一起回来的。”他说，“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会在。”
李阳愣住：“你是说……他们会一直跟着你？”
陈昭点头。
“那别人也能看见？”
“现在能。”他说，“以后可能更多人能。”
李阳猛地吸了口气，像是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再次看向陈昭身后，眼神变了。不再是好奇或担心，而是真正的恐惧。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说，“如果他们能被普通人看见，那就说明……阴阳之间的墙塌了。”
陈昭没说话。
他知道。
他也感觉到了。自从落地之后，周围的空气就不对劲。太安静，连虫鸣都少了。风是从北边吹来的，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旧庙里的香灰混着雨水。这不是普通的自然现象，而是规则松动后的余波。
他继续往前走。
李阳没再拦他，只是跟在旁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支队伍。他们走路时没有声音，脚踩在碎石上也不响，就像他们的重量不属于这个世界。
走到操场边缘时，路灯忽然闪了一下。
陈昭抬头，看见灯管里有黑丝一样的东西在爬。他没停下，也没提醒李阳。这种事最近越来越多，普通人只会当成电路老化。
他们走过篮球场，有几个学生在打球。其中一个抬头看见陈昭，目光立刻落在他身后，动作顿住。球砸在地上，滚远了。另一个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巴慢慢张开。
没人说话。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
陈昭加快脚步。
进了宿舍楼，电梯刚好下来。他走进去，按下楼层。李阳也跟进来，靠在角落。电梯门关上，镜面映出他们四个人——两个活人，八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后面，铠甲上的裂痕清晰可见。
李阳盯着镜子，嘴唇发白。
“你说过……他们不会伤人。”
陈昭看着镜中的倒影，手指轻轻碰了碰掌心的官印。裂痕更深了，边缘已经开始剥落。
电梯上升到三楼，门打开。
走廊尽头有个女生正要进屋，看见他们出来，脚步一顿。她盯着陈昭身后看了两秒，转身就跑，房门重重关上。
陈昭走出电梯。
李阳站在原地没动。
“你要么跟我上去，”陈昭说，“要么就待在这儿。”
李阳咬着牙，最终迈出了电梯。
他们走到宿舍门口，陈昭摸出钥匙。手有点抖，试了两次才插进锁孔。门开了，他先进去，拉开床底的箱子，翻出一套干净衣服。
“换上。”他说。
李阳接过衣服，站在原地不动。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陈昭脱下外套，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他把它扔在地上，拿起毛巾擦了把脸。
“先睡一觉。”
“然后呢？”
“等系统恢复。”
“如果它不恢复呢？”
陈昭停下动作。
他知道这种可能。官印破损太严重，神魂几乎耗尽。这一觉下去，说不定就醒不过来。
但他必须试。
他坐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符纸。这是谢必安教他画的隐身符，能遮蔽灵体气息。他捏着笔，在纸上画了几道，线条歪斜，墨迹断续。最后一笔落下时，纸角突然自燃，火苗窜起一寸高，又迅速熄灭。
符纸成了灰。
他盯着灰烬看了一会儿。
李阳站在门口，声音低了下来：“你连符都画不出来了。”
陈昭把灰扫进垃圾桶。
“明天。”他说，“明天再试。”
李阳没再说话。
陈昭躺下，闭上眼。
他知道那些人还站在门外走廊里，一动不动。
他也知道，从这一刻起，再也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