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城外的荒原,风卷赤沙,一夜未停。
厉岚与王如隐在枯柳之后,遥遥望见城中央那座以血砂垒砌的祭坛。
坛高九丈,环刻黑红符纹,像一条条干涸的血管,通向地底未知。
“师父,那就是云渊开启的地方?”王如压低声音。
“嗯。”厉岚指尖摩挲那方玄铁令牌,背面锁链纹在月光下细微蠕动,像一条嗅到血腥的蜈蚣。
他把令牌收回袖中,忽道:“怕么?”
王如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可是要成为剑仙的人怎么会怕!”
少女眸子里燃着两簇火,映得厉岚眼底也泛起温度。
“好。”他抬手,一缕风卷过,替她把鬓边沙粒拂去,“明日跟紧我,一步也别离开。”
祭渊仪式定于次日午正。
可直到红日西斜,城主府才擂鼓十二通,号角悠长,像从地底传来。
原来所谓“午正”,只是赤霄城一家之言,其余势力早已习惯——等,是弱者的第一课。
鼓声里,各方人马自荒原尽头浮现,像一条条颜色迥异的蛇,游向祭坛。
北域黑水崖,乘玄铁巨舟,舟首悬乌木囚笼,笼中囚着十头三阶“玄纹貘”,以鼻吸梦,鼾声如雷;
东岭千机谷,机关鸟列阵,铁羽下悬满皮囊,内储碧绿灵液,滴滴渗落,在沙地蚀出蜂窝小孔;
南疆万蛇窟,赤练蛇缠绕成轿,轿顶盘一条四阶“碧磷蛇王”,信子吞吐,毒气凝成淡紫雾霭;
王如悄悄探头:“师父,你看那蛇长的丑不丑?”
厉岚屈指弹她后脑:“别乱说话。”
祭坛四周,已掘出环形深沟,沟内注满赤砂,像一条蜿蜒的血河。
赤霄城主文屠赤膊立于坛顶,披发纹面,手持鬼头大刀,刀背串满铜环,随风嗡鸣。
“诸位——”他声如闷雷,“老规矩,血祭三牲,灵祭三成!”
话音落,各方同时抬出祭品。
黑水崖斩玄纹貘,以兽血画符;
千机谷引灵液入沟,火光瞬起,绿焰幽幽;
万蛇窟驱蛇自噬,蛇血洒坛,腥臭扑鼻;
文屠举刀,朝自己掌心一划,血珠滚落,被赤砂瞬间吸尽。
轰——
祭坛中央,虚空像被无形巨爪撕出一道竖痕,黑红闪电游走,裂缝高逾三丈,内传凤唳之音,清越却哀绝。
所有令牌同时震颤,背面锁链纹亮起,像被同一只手握住。
裂缝稳定,文屠收刀,气息微喘,却笑得豪迈:
“诸位,本次云渊现‘焚天凤’之兆,若能得凤羽、凤血,甚至凤卵,皆是大造化!”
人群哗然。
凤,传说中拥有涅盘之炎,可淬骨洗髓、重铸灵根。
王如听得眼睛发亮,被厉岚一把按住肩头:“先别高兴,这可是圣兽,吐口火,就能把你烧成灰。”
少女立刻正色:“那我就躲师父后面。”
仪式既定,各方依次上前,以令牌验证资格。
黑水崖、千机谷、万蛇窟、邸家,各递出五枚信物,由赤霄城长老以秘法核对。
轮到赤霄城时,文屠却演技爆发,回头喝问:“少城主何在?”
文武自人群后踱出,肩伤未愈,脸色苍白,却仍带笑:“父亲,孩儿在。”
“令牌!”
文武从袖中摸出四枚,递上,声音愧疚:“第五枚昨夜被孩儿练功不慎震裂,已送器堂修补,来不及。”
四座窃窃私语。
“赤霄城少一人?”
“嘿,少个对手,好事!”
“莫不是文家想留后手?”
文屠假装面色不悦,却知众目睽睽,不便发作,只冷哼一声:“四枚便四枚,莫要丢人!”
验证通过,各方开始整队入渊。
文武退至暗处,指腹摩挲袖中一枚新的令牌,眼底阴翳翻涌——
锁魂链已植,只要厉岚携令入渊,生死便由他一念。
可那残腿青年竟迟迟不动,只远远坐在轮椅上,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夕阳将坠,裂缝边缘开始不稳,雷光收缩。
各方人马已尽数踏入,荒原上只剩赤霄城四骑与厉岚师徒。
文武终忍不住,驱马上前,笑得温文:“两位还不入渊?再晚,裂缝便要闭合了。”
厉岚抬眼,目光平静得像一口井:“多谢提醒。”
他取出那枚被锁魂的令牌,背面锁链纹悄然亮起幽红。
王如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见师父把令牌往她腕上一扣,以风索束紧:“拿好,别弄丢。”
“师父,我若也拿令牌,那你——”
“我自有办法。”
厉岚推动轮椅,二人并肩驶向裂缝。
雷光映得他面色冷白,像一尊玉像。
就在接近裂缝丈许时,令牌忽地滚烫,锁链纹化作一条赤红小蛇,顺着王如手腕往上爬!
王如惊呼,厉岚并指如刀,风刃一闪,将小蛇斩成两截。
断蛇化烟,却仍在空中扭曲,发出文武的阴笑:“迟了——”
轰!
裂缝雷光暴涨,像巨兽张口,将二人一口吞入。
失去意识前,王如只觉师父把她护在怀里,有温热的血滴在她眼皮上。
不知过了多久,王如睁眼,发现自己趴在一片赤红的沙滩上。
天空低垂,像被火烧透的铜镜,偶有火羽掠过,拖出长长尾焰。
远处传来凤唳,清越却带着威压,震得她耳膜生疼。
“师父?”
她翻身坐起,见厉岚倚在不远处一块焦黑岩上,轮椅已碎,左腿血迹干涸,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别动。”厉岚抬手,掌心风旋凝聚,却只剩指甲盖大小——
云渊内灵气暴乱,风系灵力被火系压制,十不存一。
王如鼻子一酸,却强忍泪,解下鹿皮囊,翻出一瓶回元丹,倒出一把递过去。
厉岚摇头:“你留着,渊内危险,我一时死不了。”
赤红沙滩热浪翻涌,空气里带着火羽掠过的焦苦。
王如扶着岩块,看厉岚垂眸凝视掌心——那截被斩断却仍扭动的“锁魂链”正化作缕缕赤纹,像活物般往他皮肤里钻。
“师父!”王如急得去抓,却被厉岚抬手止住。
“无妨。”他声音低哑,却稳得出奇,“锁魂链以魂为引,以血为锁,看似诡谲,实则蠢笨——它只能锁魂。我若先一步隐去自己的魂魄,它便只剩一团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