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国被陈京源这句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看看自己，又看看丁凡，两人身上的工服油腻不堪，脸上还带着奔波了一下午的灰尘。
送死？
他一个在纪委跟人斗智斗勇几十年的老江湖，丁凡一个能调动军用飞机的市委书记，现在被一个老教授指着鼻子说要去送死，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荒诞。
“陈教授，您别开玩笑，我们……”马东国的老脸有些挂不住，想解释两句。
“我从不开这种玩笑。”陈京源打断了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戏谑，只有一种看待门外汉的严肃，“苯胺中毒，初期症状是头晕、恶心，皮肤黏膜发绀。你们以为是感冒，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中枢神经系统已经被抑制，呼吸衰竭，心脏停搏，神仙都救不回来。你们觉得自己的意志力，能比化学反应更快？”
丁凡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问：“那怎么办？”
他的坦然让陈京源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个能调动特警和飞机的年轻人会自恃权柄，没想到却如此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陈京源的脸色稍缓，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部红色的座机，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小李，小张，带上‘远征一号’和‘远征二号’装备箱，三分钟内，到我办公室。”他的指令简短而清晰，说完就挂了电话。
不到两分钟，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两个年轻人冲了进来。他们都穿着和陈京源同款的白大褂，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另一个则剪着寸头，显得很精干。他们看到屋里站着的丁凡和马东国时，都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将目光投向了陈京源，等待指令。
“今晚有一次夜间现场勘测任务，高危。”陈京源指了指丁凡和马东国，“给他们两个，准备两套A级防护装备。”
“是！”两个年轻人没有任何废话，立刻转身出去，行动间带着一种军人般的利落。
“我的学生。”陈京源解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他们跟我一样，都是疯子。”
很快，四个巨大的银色装备箱被推进了办公室。两个年轻人熟练地打开箱子，里面是叠放整齐的、如同宇航服般的黄色重型防化服，以及配套的空气呼吸器和通讯设备。
马东国看着这阵仗，眼角抽了抽。他感觉自己不是要去查案，而是要去切尔诺贝利。
“穿上。”陈京源已经脱下了自己的白大褂，开始换装。
丁凡和马东国也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费力地将自己塞进了那套密不透风的防化服里。衣服很沉，视野受限，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设备发出的轻微电流音。
“通讯测试，一号呼叫二号。”丁凡的声音通过内置耳机传来，清晰而稳定。
“二号收到。”陈京源回应。
“三号……三号收到……”马东国有些手忙脚乱，声音里带着一点闷罐子里的回响。
“记住，”陈京源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进入现场后，一切行动听我指挥。我让你们走哪一步，就走哪一步。让你们取什么样，就取什么样。有任何异议，现在提出。进去了，就只有服从。”
“明白。”丁凡和马东国异口同声。
……
夜色如墨。
省军区大院的角落里，军用直升机的螺旋桨已经开始缓缓转动，卷起的气流吹得人睁不开眼。
当陈京源和他的两个学生，推着好几个装满精密仪器的装备箱出现在停机坪时，负责接应的陈阳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看着那几个银光闪闪的箱子，又看了看从车上下来的丁凡和马东国，他们已经脱掉了防化服，但那股要去打生化战争的气势还没散去。
“书记，这……这是把省环境监测中心给搬来了？”陈阳凑到丁凡身边，压低了声音。
“请了个主审法官，和他的法庭。”丁凡淡淡地说。
直升机腾空而起，巨大的轰鸣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机舱内，没人说话。陈京源和他的两个学生一上飞机，就立刻打开了仪器箱，开始在颠簸的机身中调试设备，仿佛对窗外的万家灯火和身下的钢铁巨兽毫无兴趣。他们的专注，形成了一个旁人无法介入的气场。
马东国则是第一次坐这种军用直升机，他好奇地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像个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最后被一个固定在舱壁上的急救包吸引，研究了半天也没打开。
丁凡坐在角落，通过加密线路与地面的周海龙进行着最后的通话。
“海龙，记住，你们是网，不是刀。在收到我的信号之前，任何人不许暴露，不许开一枪。把华泰化工厂通往外界的所有路口都给我盯死，连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书记放心，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就等鱼儿入网了！”周海龙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挂断通讯，丁凡看向窗外。脚下的城市变成了一片璀璨的光海，无数灯火汇聚成河，流向远方。但在这片光明之下，在城市的边缘，那个叫龙山村的地方，却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直升机没有飞回江州市区，而是直接降落在了那片废弃的水泥厂。
周海龙带着一队便衣特警早已等候在此。他们一个个神情肃杀，腰间鼓鼓囊囊，与陈京源那两个书生气十足的学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丁书记！”周海龙快步上前，一个标准的敬礼。
丁凡点点头，目光扫过所有人。
“陈教授，周局长，”他把两人叫到一起，“现在明确一下分工。陈教授和你的团队负责技术取证，你们的安全，由周局长的人全权负责。周局长，你的人分成三组。一组外围布控，切断所有交通；二组化整为零，潜入工厂附近，作为机动力量；三组，派两个身手最好的，跟我一起行动，贴身保护陈教授。”
“是！”周海龙干脆地回答。
陈京源看了一眼周海龙手下那些精悍的特警，又看了看自己那两个只会摆弄瓶瓶罐罐的学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丁凡的安排。
计划迅速布置完毕。
一辆不起眼的金杯面包车，成了临时的移动指挥中心和实验室。陈京源的两个学生将各种设备在车里安置妥当，准备随时进行数据分析。
而丁凡、马东国和陈京源，则再次穿上了那套黄色的重型防化服，在两名特警的护卫下，朝着与王瘸子约定的乱葬岗走去。
时间，午夜十一点五十分。
月光惨白，照在乱葬岗那片被毒水浸泡过的土地上，反射出一种诡异的、五彩斑斓的光。空气里那股化学品的气味愈发浓烈，即使隔着防化面罩，似乎都能闻到。
王瘸子的窝棚，像一个黑漆漆的兽口，匍匐在毒水潭边。
窝棚里没有灯光。
“他不会是跑了吧？”马东国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带着一丝紧张。
丁凡没有回答，他抬手做了个“警戒”的手势。两名特警立刻一左一右，无声无息地贴近了窝棚。
就在这时，窝棚的破木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只眼睛，从门缝里露了出来，惊恐地打量着门外这几个穿着宇航服一样的怪物。
是王瘸子。
他看到了丁凡，似乎辨认出了对方的眼神，这才哆哆嗦嗦地把门完全推开。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一万块钱定金的塑料袋，脸色比月光还白。
“钱……钱带来了吗？”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钱。
丁凡没有理他，只是通过头盔里的通讯器，对陈京源说：“教授，就是他。”
陈京源上前一步，他那套笨重的防化服，让他看起来像个笨拙的机器人。他通过面罩，审视着王瘸子，声音冰冷地在公共频道里响起：“你确定，今晚会排污？”
王瘸子被这个怪模怪样的“机器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点头：“确……确定。厂里的警报，十二点半会响，是换班的信号。警报响了之后，不出半小时，他们肯定会动手。”
“带路。”丁凡言简意赅。
王瘸子哆嗦着，从窝棚里拿出一把生锈的镰刀用来开路，走在了最前面。他不敢回头看身后这支奇怪的队伍，只觉得后背发凉，仿佛跟着一群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化工厂后山那片乱石堆走去。
夜里的山路崎岖难行，周围只有风声和众人的喘息声。王瘸子在前面用镰刀劈砍着挡路的荆棘，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跟丢了。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王瘸子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一片巨大的、由无数黑色巨石堆叠而成的小山包，压低了声音：“就……就在那下面。”
众人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
乱石堆的范围很大，像一个天然的迷宫。王瘸子带着他们，熟门熟路地在石缝间穿行，最后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几块巨石和杂草掩盖的凹地里停了下来。
他拨开一丛半人高的野草，露出了下面一个被水泥封死的井盖。
“这就是入口。”王瘸子指着井盖，喘着粗气，“下面是个竖井，大概十几米深，有梯子。顺着梯子下去，就是那根管子。”
陈京源立刻上前，他戴着厚厚手套的手在井盖上摸索着，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式气体检测仪，在井盖缝隙处扫了扫。
检测仪立刻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空气中苯系物浓度超标一百二十倍。”陈京源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机里响起，冷静得可怕，“下面就是毒气室，确认无误。”
他抬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间指向午夜十二点二十八分。
就在这时，远处的华泰化工厂区，忽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呜——呜——”
换班的警报响了。
王瘸子浑身一抖，几乎瘫软在地。
陈京源却像是听到了冲锋号的士兵，他猛地转身，对着那两名特警，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撬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