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外,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一步一步,重重踏在窑口堆积的碎石和枯枝上,发出“沙沙”、“咔嚓”的碎裂声响,每一声都像直接踩在窑内每个人的心脏上!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粗重不耐烦的喘息声和皮甲摩擦的“窸窣”声,仿佛已经贴在了那层勉强遮蔽洞口的、脆弱的木板和枯枝之外!黑暗中,我们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对方身体移动带起的微弱气流,能闻到随风渗入的、马匹的汗腥气和金属兵刃冰冷的铁锈味!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冰墙,从窑口碾压进来,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的魂魄!
“里面黑咕隆咚的,能有啥?” 窑外那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几分抱怨和懈怠,似乎不太情愿靠近这肮脏的洞口。
“少废话!掀开看看!万一藏了人呢?” 那个粗粝凶狠的“头儿”声音呵斥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完了!他们真的要查看!这薄弱的遮蔽,根本经不起任何翻动!
窑内,时间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我能感觉到身边福婶捂住狗娃嘴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阿芷压抑的、细若游丝的抽气声,老奎和根生他们因极度紧绷而发出的、肌肉摩擦的轻微“咯吱”声,以及冯经历因强忍伤痛和紧张而变得异常粗重、却死死压低的喘息。
我背靠着冰冷刺骨、布满黏腻烟炱的窑壁,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四肢百骸一片冰冷麻木,连怀里的狗娃都感觉不到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耳中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我不得不将手腕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住,咸腥的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用这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恐惧和绝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死了!这次真的逃不掉了!韩婶、狗娃、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炭窑里!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尽管在绝对的黑暗中这余光毫无意义)似乎瞥见,靠近窑口阴影里的老奎,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移动了一下手臂,握紧了手中的短刃,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姿态!他要用自己的命,去搏那万分之一的机会?!根生和水生似乎也感应到了,身体同时绷紧!
不能!出去就是送死!还会连累所有人!我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水泥封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仿佛要爆炸的瞬间——
“头儿!快看!那边!山梁上有信号!三短一长!是紧急集结令!” 突然,一个急促、带着惊惶的声音从稍远些的地方传来,打断了窑口那即将发生的搜查!
窑口的脚步声猛地停住!
“什么?!” 那粗粝的“头儿”声音带着惊疑和一丝恼怒,“妈的!早不来晚不来!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绝对是集结狼烟!红色的!有大队人马过来了!可能是……可能是钦差的卫队!” 远处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
窑内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加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喝声,预示着更大的变故正在发生。
“操!” 窑口的“头儿”狠狠地咒骂了一声,语气充满了不甘和急躁,“撤!全体都有!立刻向狼烟方向靠拢!快!”
脚步声迅速响起,却是朝着远离窑口的方向!伴随着马匹的嘶鸣、蹄铁敲击石块的杂乱声响,以及几声含糊的催促命令,那令人窒息的压力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脚步声、马蹄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傍晚的山风之中。
走了?就这么……走了?!
窑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几息。没有人敢动,没有人敢呼吸,仿佛生怕这只是死神的一个恶劣玩笑,稍有动静就会将其重新引来。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隐约的、持续的信号声响,老奎才第一个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好像……真走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瞬间抽空了所有人紧绷的力气!
“噗通”一声,福婶抱着狗娃,直接瘫软在地,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却不是嚎啕,而是那种劫后余生、虚脱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阿芷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祖母。根生和水生靠着窑壁滑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早已浸透全身。冯经历猛地咳嗽起来,牵动了伤口,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死里逃生的复杂光芒。
我整个人虚脱般地顺着窑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怀里的狗娃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解除,“哇”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窑内回荡,却不再显得刺耳,反而带来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悸动。我紧紧搂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泥和冷汗,肆意流淌。是庆幸?是后怕?是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淹没。刚才那短短的一瞬,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是……是钦差的人马?” 钟伯的声音带着颤抖和不确定,他摸索着再次靠近韩婶,探她的鼻息。
“信号是红色的紧急集结狼烟……方向是府城……看来,外面的天……真的要变了。” 冯经历靠在墙上,虚弱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如释重负。钦差卫队?那意味着曹党……真的完了?可这“变天”的过程,又是何等血腥?刚才那队追兵仓皇离去,显然是收到了更高级别的命令。我们……暂时安全了?
但这安全,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侥幸,让人不敢相信。谁知道下一波危机,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降临?
窑内重新陷入了沉默,但气氛已然不同。那令人窒息的、濒临死亡的绝望感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茫然,以及对未来的更深忧虑。我们瘫坐在黑暗中,听着彼此逐渐平复却依旧急促的呼吸,听着狗娃渐渐减弱的哭声,感受着这来之不易、却又脆弱不堪的短暂安宁。
狼烟仍在远处燃烧,外面的世界正在经历怎样的剧变?我们这群侥幸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长夜,还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