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之的呕吐声在雪峰间撞出回音时,赵佳贝怡正往他嘴里塞薄荷糖。
那糖是从重庆带来的,纸包装早就磨破了,糖块在嘴里化出尖锐的甜,勉强压下翻涌的恶心。他扶着冰镐蹲在雪地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左腿不自然地撇着,裤管下的绷带早被冷汗浸得透湿。
“吸口氧。”赵佳贝怡把面罩往他脸上按,氧气瓶的阀门嘶嘶漏气,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凝成白雾。巴图蹲在旁边啃冻硬的青稞饼,饼渣掉在羊皮袄上,混着雪粒变成糊状。
“我说顾先生,”他把饼往顾慎之面前递,“你这身子骨真得悠着点。前儿个有个兵蛋子在这坡上跑快了点,当场就没气了——肺炸了。”
顾慎之摆摆手,刚要说话,喉咙里又涌上一股酸水。次仁老爷子的枣红马在前面刨着蹄子,铜经筒转得呼呼响,见他们掉队,老远就用藏语喊,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铜号。
“老爷子说这是‘阎王坡’,”赵佳贝怡翻译时呵出白气,“坡度七十度,喘口气都得拿命换。他让咱们卸了行李,轻装往上爬。”
林姝正跪在雪地里,耳朵贴着块黑色的岩石。她的黑框眼镜早结了层冰,睫毛上挂着霜花,却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这石头在震!频率和星图上的道标完全吻合!”
她掏出个金属小盒子,打开来,里面的指针疯狂打转,最后死死指着东南方向。“能量源在移动,”林姝的声音发颤,“不是匀速的,像……像在呼吸。”
巴图突然站起来,步枪哗啦上膛:“是小鬼子的设备?”
“不像机器声。”次仁老爷子牵着马走过来,他的藏袍下摆沾着冰碴,“这是山在喘气。老辈人说,黑水寺底下压着条冰龙,龙一翻身,石头就会唱歌。”
赵佳贝怡的手心突然发烫,红痣像块烧红的烙铁。她望向东南方的山谷,那里的雪雾泛着淡紫色,在风里扭得像条活物。“我能感觉到它,”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它在等……等合适的时辰。”
顾慎之终于缓过劲,被赵佳贝怡拽着站起来时,左腿软得像面条。他咬着牙把冰镐插进雪里,借力往上挪了半步,冷汗顺着下巴滴进雪里,瞬间冻成小冰晶。
“还有多久到村子?”他问。
“翻过这坡再走二十里,”次仁用鞭子指着远处的炊烟,“那是‘石头村’,最后一个有人烟的地方。过了村,就是黑水寺的地界,连鸟都不飞。”
爬阎王坡时,所有人都成了瘸子。
巴图的队员们背着电台和药品,腰弯得像虾米,每走三步就得停下来喘气,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声响。赵佳贝怡扶着顾慎之,他的冰镐在冰面上打滑,好几次差点把两人都带下去。
“放我下来。”顾慎之喘着说。
“闭嘴。”赵佳贝怡把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拽得更紧,帆布靴底在冰面上蹭出刺耳的声响,“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滚下去喂狼。”
林姝走在最前面,手里的金属盒滴滴作响。她突然停住,指着冰缝里的东西:“你们看!”
冰缝里卡着半截军装袖子,布料上沾着暗红的血迹,早冻成了硬块。次仁用鞭子把袖子勾上来,指着上面的纽扣:“是‘带箱子的人’留下的。”
“清水百合的队伍?”赵佳贝怡的心一紧。
“不止,”次仁的脸色很难看,“这布料上有‘尸斑’,是被山里的东西啃过。”他往冰缝里撒了把青稞,“咱们得快点走,天黑前必须到石头村,不然会被‘雪鬼’跟上。”
“雪鬼?”巴图嗤笑,“老子打鬼子那会儿,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话没说完,一阵风卷着雪沫子灌进他嘴里,呛得他直咳嗽。
顾慎之突然抓住赵佳贝怡的手,他的指尖冰得像铁:“听。”
风雪里传来呜呜的声,像女人哭,又像笛子吹,从冰缝深处钻出来,缠在人耳边绕不去。林姝的金属盒突然爆鸣,指针转得像疯了一样。
“能量源在加速靠近!”她的声音变了调,“就在我们脚下!”
脚下的冰层突然震动,发出一声巨响,仿佛是大地在颤抖。赵佳贝怡的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妙,她迅速反应,拽着顾慎之往旁边猛扑。冰镐擦着他的耳朵插进冰里,带起一串冰碴。裂缝里喷出一股寒气,裹着一股腥甜的味,就像铁锈混着腐烂的草,令人作呕。
“快跑!”巴图拽起顾慎之就往坡上冲,队员们也跟着跑,步枪在背上颠得哐哐响。次仁的枣红马惊了,人立起来嘶鸣,差点把老爷子甩下去。
跑到坡顶时,所有人都瘫在雪地里,胸口疼得像要炸开。赵佳贝怡回头望,那道冰缝已经裂成了张巨嘴,紫色的雾气从里面涌出来,在雪地上凝成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像在追赶。
“那到底是什么?”她的声音发颤。
顾慎之望着雾气,忽然低声说:“是空间裂缝。清水百合在炸山,想把道标从岩层里弄出来,结果……”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可能捅破了更可怕的东西。
石头村比想象中更小,几十间土坯房像撒在雪地里的骰子。村民们看到他们,都缩进屋里关紧门,只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孩,扒着土墙缝偷看,黑眼珠亮得像玛瑙。
次仁敲开村长家的门,门轴吱呀响得像哭。村长是个干瘦的老头,脸上的皱纹里嵌着雪,看到顾慎之他们,先是警惕,看到次仁递的盐巴,才松了松眉头。
“你们是来找‘圣石’的?”村长用藏语问,次仁在旁边翻译。
“我们是来阻止坏人的。”赵佳贝怡把半截军装袖子递过去,“您见过穿这样衣服的人吗?”
村长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连连摆手:“那些人是魔鬼!抢走了我们的牦牛,还把卓玛拖走了,说她‘能让圣石发光’。”他指着村外的山坡,“卓玛的男人扎西去找她,回来时只剩半条命,疯疯癫癫说看到‘蓝火在吃人’。”
“卓玛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顾慎之追问。
“一个月前,”村长的声音发颤,“藏历九月十五,月圆的那天。”
一个月前,正好是清水百合逃脱的时间。赵佳贝怡的手心又开始发烫,她忽然想起村长说的“卓玛能让圣石发光”——和她掌心的红痣一样,都是所谓的“灵性”。
“卓玛是不是……月圆那天生的?”她问。
村长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怎么知道?卓玛的阿妈说,她生下来时,掌心就有颗红痣,和你……”他指着赵佳贝怡的手,突然说不出话。
帐篷里的油灯晃了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佳贝怡的掌心。红痣在火光下泛着微光,像颗跳动的血珠。顾慎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很凉,却握得很紧。
“我们必须找到卓玛,”他的声音很沉,“还有清水百合。”
村长从炕洞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块巴掌大的冰晶石,在灯光下泛着蓝光。“这是卓玛的护身符,”他把石头塞进赵佳贝怡手里,“她说石头能指引方向。你们带上,或许能找到她。”
石头刚碰到掌心,赵佳贝怡就打了个激灵。蓝光里浮现出个模糊的影子,像个女人被绑在石柱上,周围是跳动的蓝火,还有几个穿军装的人,举着枪在笑。
“她还活着!”赵佳贝怡的声音发紧,“在……在个有很多石柱的地方!”
林姝突然站起来,金属盒在她手里震动:“能量源就在那个方向!离这里不到十里!”
巴图往步枪里压了梭子弹,金属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顾慎之站起身,左腿在地上顿了顿,“村长说藏历九月十五是月圆,今天是九月十三,我们还有两天时间。”
离开石头村时,天已经黑透了。村民们站在村口,往他们包里塞着酥油和青稞饼,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孩,往赵佳贝怡手里塞了颗冻梨,冰得她手心发麻。
“他说,”次仁翻译道,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颤抖,“梨子能够解渴,但是一旦我们到达黑水寺,那里就将没有水喝了。”
他们一行人在雪地上艰难前行,雪地上的足迹变得越来越混乱。新的脚印不断覆盖在旧的上面,其中既有军用靴留下的痕迹,也有藏族人特有的靴印,甚至还有一些巨大的爪印,每个趾缝里都沾着黑色的毛发。次仁解释说那是雪豹的脚印,但这些脚印的大小却比普通雪豹的脚印大了三倍。
“难道小鬼子带了猎犬?”巴图举着枪,警惕地四处张望,雪地反射的强烈光芒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不是猎犬,”次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山魈’,山里的精怪,它们被枪声吸引过来的。它们喜欢吃活人的肉。”
林姝手中的金属盒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她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能量源在……在爆炸!他们在强行激活道标!”
远处的山谷中突然亮起一片蓝光,仿佛有无数盏灯同时点亮,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幽蓝的颜色。赵佳贝怡手中的冰晶石也开始发热,蓝光中的影子剧烈地挣扎,仿佛在遭受火焰的灼烧。
“卓玛有危险!”她焦急地拽着顾慎之就往山谷的方向跑去,帆布靴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坑洞,“快!我们必须立刻赶到那里!”
顾慎之的冰镐在雪地上划出火星,左腿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巴图和队员们举着枪在两侧掩护,子弹上膛的声音在风雪中连成一片,形成了一种紧张的节奏。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山谷,蓝光变得越来越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甜味。赵佳贝怡能够听到隐约的爆炸声,还有女人的哭喊声,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就在前面!”林姝指着山谷里的石柱群,那些石柱上缠绕着锁链,锁链上悬挂着……看起来像是人的骸骨。
顾慎之突然停下脚步,紧紧拽住赵佳贝怡的胳膊:“等等。”他指着石柱群周围的雪地,“那里有新挖的坑,看起来像是……地雷。”
巴图立刻示意队员们散开,掏出工兵铲开始小心翼翼地排雷。在金属碰撞声中,赵佳贝怡握紧了手中的藏刀,刀柄上的绿松石在蓝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她知道,决战的时刻已经到来。那些交错的足迹终将汇聚,而他们必须踏过这片被鲜血浸透的雪地,去终结这场疯狂的阴谋。
风雪依旧在刮,却无法吹散他们眼中的坚定之光。顾慎之的冰镐深深地插进雪里,赵佳贝怡的藏刀泛着寒光,巴图的吼声震落了枝头的积雪,林姝的金属盒还在执着地发出警报声。
雪域的长夜即将过去,而他们,将是迎接拂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