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的墨迹已干，但真正决定这批新晋人才命运的时刻才刚刚开始——复核与面谈。各院司衙门的正堂、偏厅，乃至临时腾出的库房，都成了考官与考生面对面交锋的场所。空气里弥漫着比考场更为微妙的紧张，那是对专业素养、应变能力、乃至心性志向的直接审视。
内政院、军枢院、工程院、农殖司、格物院、商舆院、鸿胪寺、法刑司……各部门主官或副手亲自坐镇，对照着考卷评语和初步排名，对心仪或待定的人选进行最后的甄别。
内政院，周谨的审阅细致而严格。他需要的是能踏实处理繁琐政务、心细如发且律己甚严的吏员。理论综合榜前列的许多人被他召来问询，问题涉及户籍管理中的矛盾调解、税收核算的难点、仓储防火防潮的具体措施等。有些人纸上谈兵尚可，一遇实务模拟便露怯；有些人则对答如流，甚至能提出些许改进设想。周谨默默地在名册上做着记号。
工程院，墨恒更看重实际经验和动手能力。他让通过初选的匠人们现场解读简易图纸，估算一方墙体的用料，甚至处理一个模拟的“地基松软”问题。那些在考场上依靠记忆答题但缺乏实践的青年，在这里往往汗流浃背；而一些排名中游但经验老到、应对沉稳的匠人，则赢得了墨恒的微微颔首。
格物院，墨离的面试天马行空。他拿着考生在“兴趣试”中提交的奇思妙想草图或文字，追问细节，探讨可行性，甚至现场提出一个关联的小难题，观察对方的思维路径。他寻找的是那种既有跳跃性灵感，又能进行逻辑推演的“种子”。
农殖司，阿木如今已颇有章法。他不再事无巨细，而是将面谈交给新提拔的几位司曹，自己只把关那些排名最前或推荐语特殊的人选。他重点关注对《耕作纲要》理解深刻、能结合本地实际提出看法、以及对牲畜习性有独到观察的人。
鸿胪寺，姜宓的考核优雅而敏锐。她需要的人，不仅要通晓文字礼仪，更需有察言观色、灵活应变之能。她模拟了接待使臣、处理商贸纠纷、收集市井传言等场景，观察对方的谈吐、仪态和急智。
法刑司，卫鞅的场面最为冷峻。他抛出的多是律条解读、案例判析，甚至故意设置情理与法理的冲突情境，审视考生对“法”的坚守与对“理”的权衡。他需要的是原则性强、逻辑严密、且内心有杆秤的人。
在这场全面而深入的面谈中，大多数职位都找到了相对合适的人选，但也暴露出一些问题。如 商舆院急需的精于计算、能统筹大宗货物和钱款往来的“市场管理”与“金融货币”人才，理论综合榜上虽有不少算学优秀者，但多半缺乏商业实践和对“货币流通”、“物价调控”的宏观概念，荆竹面试多人，皆不甚满意。安全总署下设的情报司，需要忠诚、机警、善于分析归纳且守口如瓶的人，这类特质在常规考试中难以完全体现，韩庐也未能找到立刻就能挑大梁的人选。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位在理论综合试中取得甲等第三名、风评颇佳的儒生孔谦，在经历数轮面谈后，竟出人意料地未被任何部门正式录用。
这一结果，连负责协调分配的内政院人事司都感到意外。孔谦在面谈中表现出的学识渊博、言辞得体、礼仪周全，都给各位主官留下了良好印象。然而，当最终汇总意见时，却发现一个微妙的现象：农殖司觉得他“熟知农书但疏于田亩”；工程院认为他“重经典而轻巧技”；格物院感觉他“循古礼而乏新思”；连姜宓的鸿胪寺，虽认可其礼仪修养，却也委婉表示其“应对过于中规中矩，略显僵化”。似乎他什么都懂一点，样样皆合规范，却缺乏一种锐气和务实切入的锋芒。
消息传到林凡耳中，他沉吟片刻，让人将孔谦的面谈记录和自己之前的观察汇总送来。仔细阅罢，他心中了然。
这日，林凡特意在议政厅后的静室召见了孔谦。
孔谦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儒服，气质温润，只是眉宇间那缕郁色更浓，带着几分不解与失落。他依礼参拜，姿态无可挑剔。
“孔先生请坐。”林凡语气平和，“先生大才，此次选拔名列前茅，各院面试亦多有好评，然最终未能定职，先生心中必有疑惑。”
孔谦微微躬身：“在下愚钝，确有不解。可是……在下有何言行失当，或才学不足，不入各位大人法眼？还请城主明示。”
林凡摇摇头：“非也。先生才学足以胜任许多职位。问题或许不在于‘不足’，而在于‘不合’。”
他直视孔谦，缓缓道：“先生所学，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经大法，重礼仪，尚仁德，讲中庸，求稳定。此乃守成之学，润物细无声，化民成俗，不可或缺。”
孔谦眼中露出困惑，既然不可或缺，为何不用？
林凡话锋一转：“然，我林谷初创未久，强敌环伺，百业待兴。我们需要的，不仅是守成，更是开拓！不仅是稳定，更是变革！不仅是遵循古礼，更是要打破陈规，探索未知！农殖需要敢于尝试新种子、新耕法的人；工程需要敢于设计更高、更坚、前所未有之建筑的人；格物需要敢于想象‘蒸汽之力驱动万物’的人；商舆需要敢于深入蛮荒、以物易未知之宝的人；乃至政务，也需要敢于制定新律、推行新策、触动旧利益格局的人！”
他的声音变得铿锵：“简而言之，林谷当前，更需要的是‘进取之心’、‘务实之能’与‘创新之胆’！先生之学，如精雕细琢的玉器，温润光华，可陈列于庙堂，令观者心静。而林谷此刻，更需要的是开山凿石的重锤、拓荒垦地的铁犁、以及那敢于第一个点燃‘蒸汽机’的薪火！”
孔谦如遭雷击，呆坐当场。林凡的话，剥开了他内心深处自己也未曾清晰意识的壁垒。他追求的是恢复“周礼”般的秩序与和谐，是“克己复礼”的完善人格，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传承。而林凡描绘的，却是一个不断打破旧秩序、创造新规则的、充满野性生长力量的世界。
“在下……在下明白了。”孔谦的声音有些干涩，脸上血色褪去，“林谷气象，果然……非旧学所能框定。是在下……不合时宜。” 这一刻，他不仅是对落选的失落，更是某种信念受到根本冲击的茫然。
林凡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放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我非否定儒学，而是林谷此时此境，需要更直接、更锋利的工具。若他日林谷基业稳固，文教大兴，需化民成俗、安定人心之时，先生之学，必有大用之地。”
处理完孔谦之事，林凡迅速召集核心层，结合面谈结果，敲定了关键岗位的人事安排。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一些确实找不到合适人选的职位（如商舆院金融货币司、安全总署情报司负责人）暂时空缺，由副手或主官直管，待后续培养或选拔。
而其他重要职位，则量才授职：
内政院-人事司负责人：由理论综合甲等第五名，原内政院老吏文钧担任，其沉稳细致，熟悉流程。
内政院-民政司负责人：由理论综合甲等第七名，善于调解、熟悉民情的于安民担任。
内政院-财政司：由理论综合甲等第二名，精于算学的计然担任，原为某小国破落贵族，精通筹算。
内政院-教育司负责人：由理论综合甲等第一的温良负责担任，负责整体教育的构建与实际授课。
镇荒城（核心区）城主：由稳健可靠的周谨暂领。
望北城（商贸）城主：由荆竹兼任，便于统筹商贸。
黑水城（农业）城主：擢升农殖司表现优异、熟悉当地的原副手田茂担任。
磐石城（矿产）城主：由工程院资深匠师、熟悉矿务的铁铉担任。
月亮湖（畜牧）主管：由羌戎归附部落中颇有威望、又心向林谷的头人巴特尔担任，大康部骑兵副将协理防务。
工程院-军工生产司负责人：由原兵工团骨干、考试中展现出精细管理能力的郑坊担任。
工程院-物料调配司负责人：由善于统筹、精于计算的原后勤人员仓明担任。
农殖司-垦殖司\/畜牧司\/水利司负责人：分别由考试表现优异的农家好手牛耕、熟悉牧事的羌戎人牧仁、以及一位对水利有独到见解的寒门士子水泽担任。
农殖司-研究室负责人：由格物院调入、对作物改良有兴趣的年轻学者苗硕担任。
鸿胪寺-诸侯交往司负责人\/文化宣导司\/情报协作处：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员，职能由姜宓统筹。
法刑司-各分司负责人：由卫鞅从通过选拔的律法人才中择优任命。
格物院-学术档案馆负责人：由一位年迈但细心、热爱整理典籍的老书生简牍担任。
而那位宛如精灵般可爱、活泼又跳脱的瑶光公主考核通过后，根据她的兴趣，犹如一只欢快的小鸟，被安排到了格物院，作为墨离的助手。
瑶光公主自幼便接受了极为优质全面的教养熏陶，可以说是知书达理、聪慧过人；其次嘛，则是考虑到瑶光公主特殊的身份背景比较敏感复杂，如果任由其随意接触一些未经许可或限制的事物内容，恐怕不太妥当，但同时又不能表现得过于直白露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与误解。要知道，她可是堂堂胥国高高在上的尊贵公主啊！瑶光公主本人倒是兴致勃勃，毕竟在没有正式的头衔之前，她就如一只好奇的小猫咪，时常跑到格物院。现在作为墨离的助手，她丝毫不觉得掉价，或者身份上有问题。
而对于那位心高气傲的田文镜，林凡亲自见了他。田文镜本以为凭自己甲等第八的成绩和家世，至少能得一城主或司曹之位，不料只被分配到内政院财政司，在计然手下担任一名分管税赋核算的副司曹。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林凡看着他，淡淡道：“田先生才学确有，然锋芒过露，务实不足。财政司关乎国计民生，丝毫不能错。此职正可磨砺心性，检验实才。若你能沉下心来，将税赋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提出切实可行的改善之策，自有晋升之阶。若不能，或觉得屈才，林谷亦不强留。”
田文镜脸色变幻，最终咬牙谢恩。他知道，这是林凡给他的下马威，也是唯一的机会。
所有任命公布后，林凡召集新旧官吏，肃然宣告：“今日之职，非铁饭碗！林谷用人之道，‘能者上，庸者下’！各司职责任务书、考绩标准即将颁布。每季评核，每年总考！干得好，重奖升迁！干得差，警告、降职、乃至革除！新进人员，需迅速向老吏学习，早日独当一面！各部门主官，需担负起培养下属之责！我要看到的是整个林谷，有序、高效、充满活力地运转起来！”
雷霆与雨露，擢升与警示，同时降临。一场空前的人才换血与体系激活，随着这批新鲜血液注入林谷的躯干，正式拉开了序幕。旧的秩序在打破，新的规则在建立，而林凡所期待的那个高效、进取的新机器，正发出越来越清晰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