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与绝望的哀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诡异寂静,以及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与焦糊气味。火光依旧在联军大营的某些角落顽固地燃烧着,映照着满地的狼藉与尸骸,勾勒出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持续多日的镇荒城攻防战,终于以联军统帅胥犴战死、羌戎大首领赫连勃勃重伤被俘、近八万大军或死或俘或逃的惨败而告终。当幸存的联军士兵发现抵抗无望,而镇荒城的军队开始有条不紊地清剿时,残存的意志彻底崩溃,成建制的抵抗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零星的绝望反扑和大量的跪地乞降。
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刺破晨雾,洒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上,却无法驱散那弥漫的死亡气息,反而将战场的残酷照得更加清晰、触目惊心。
林凡站在依旧巍峨的西城墙上,俯瞰着城外那片广阔的战场。他的脸上没有胜利者常见的狂喜,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平静。战争结束了,但结束,仅仅意味着另一个开始。
“传令,”他的声音因为连日的指挥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按照预定方案,立刻开始清扫战场。第一步,步兵营派出所有尚能行动的士兵,结成战斗队形,仔细甄别战场上的每一具‘尸体’,确保没有敌军伪装或重伤未死者暴起伤人。第二步,征调城内所有可用的青壮年民夫,在步兵营的警戒下,迅速收集、清点所有战场遗落的武器、甲胄、旗帜、粮秣等一切可用物资。第三步,待战场清理完毕,由内卫司接手,看押所有俘虏,负责将所有尸体,无论敌我,进行集中、登记,然后运往指定地点深埋,务必防止瘟疫发生!”
命令被迅速而高效地传达下去。疲惫却目光坚定的镇荒城士兵们,首先踏出了城门。他们以连、排为单位,相互掩护,手持长枪或钢刀,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尸山血海之间。遇到倒伏的敌军,无论看似生死,都会用长枪谨慎地捅刺检查。偶尔,确实有装死或昏迷的敌军在受到刺激后猛地跃起,但立刻就会被数支长枪同时刺穿。这个过程冷酷而必要,是为了保障后续人员的安全。
确认区域安全后,早已组织好的民夫队伍,在内政司人员的带领下,推着板车,拿着箩筐,开始了繁重的清扫工作。叮当作响的兵器、破损或完好的皮甲、散落的箭矢、甚至是一些士兵随身携带的私人物品,都被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堆放在指定的临时堆放点。这些,都将是镇荒城宝贵的战后补充。
“主公,”铁叔来到林凡身边,他甲胄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但身姿依旧挺拔,“初步清点,俘获敌军约两万三千余人,其中约半数带伤。胥犴的尸体已在其中军大帐附近找到,身中数箭,应该是死于乱军之中。赫连勃勃被石头那小子砸成重伤,现已押入城内大牢,由内卫司严加看管。”
林凡点了点头,胥犴的死,算是了结了这场兵临城下的直接恩怨,但他心头并无多少快意。战争,从来都不是值得庆贺的事情。“我军伤亡情况如何?”
铁叔的神色黯淡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份初步的统计竹简:“步兵营阵亡三百八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一百零五人,轻伤者几乎人人带伤。骑兵营阵亡五十一人,伤三十余。特种营……阵亡九人,伤十五人。总计阵亡近四百五十人,重伤逾百。”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林谷的一份子。林凡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厚葬所有阵亡将士,立碑纪念。重伤者,济世院务必全力救治,不惜代价。抚恤事宜,由内政司会同军枢院尽快拟定章程,务必让烈士家眷无后顾之忧。”
“是!”铁叔沉声应道,他明白这些举措对于凝聚人心的重要性。
这时,荆竹也快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振奋:“主公,初步清点战场缴获,收获巨大!收缴完好及可修复的青铜、铁质兵器超过三万件,各类甲胄(以皮甲为主)约八千副,弓弩约五千张,箭矢无数,尚在统计。粮草虽被柴狗他们烧了大半,但也抢救出部分,约可支撑我军一月之用。此外,还有大量营帐、车辆、牲畜(主要是未被宰杀完的战马)以及联军携带的金银、布帛等财货。”
这些物资,对于刚刚经历大战、消耗巨大的镇荒城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极大地缓解了资源压力,也为接下来的恢复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很好,”林凡微微颔首,“所有缴获,登记造册,统一入库。兵器甲胄,可修复的交由工程院处理,无法修复的回炉重造。金银财货,充入公库,用于战后抚恤和建设。”
随着命令的执行,城外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民夫们如同勤劳的工蚁,将有用的物资一点点搬空。随后,在内卫司士兵冰冷的注视下,大量的俘虏——那些昨日还凶神恶煞的敌人,如今面如死灰、眼神麻木——被驱赶着,开始清理战场上最令人触目惊心的部分:尸体。
一具具冰冷的、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抬上板车,堆积如山。敌我的尸体被分开处理,但最终都将被运往远离水源和城区的指定地点,挖掘巨大的深坑进行掩埋。石灰被大量运送过来,准备撒入坑中,以最大程度地防止疫病发生。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血腥,又开始混杂进生石灰的刺鼻气味和泥土的腥味。
这是一项沉重而压抑的工作,但对于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镇荒城军民而言,这是必须完成的使命,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的明天必须付出的代价。
林凡没有在城头久留。他走下城墙,亲自前往济世院设立的临时伤兵营探望伤员,又去查看了俘虏的安置情况和物资的清点入库。他所到之处,军民们纷纷投来崇敬、感激的目光,但他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更多地是在观察、在思考。
战争的胜利,解除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但也将他和他的林谷,推上了一个更广阔、也更危险的舞台。邢国和羌戎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周边的其他国家和势力,在得知镇荒城拥有如此强大的防御力量和“奇技淫巧”后,又会作何反应?是觊觎,是恐惧,还是联合打压?
内部,如何消化这场战争的成果(包括大量的俘虏和缴获),如何安抚阵亡将士的家属,如何奖励有功之臣,如何调整因战争而高度集中的权力结构,如何将主要精力从军事斗争重新转移到内政建设和技术发展上来……千头万绪,都需要他这位最高决策者来厘清和决断。
硝烟渐渐散尽,但弥漫在镇荒城上空的,不仅仅是战火的余烬,还有对未来的凝重思考与隐隐的期待。百废待兴,前路漫漫。林凡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回到议政厅,看着墙上那幅日益精细的九州地图,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而坚定。无论前方是风是雨,他和他所建立的这个新兴势力,都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