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远山,墨蓝色的天幕上缀起几点寒星,一弯残月洒下清冷的光辉,勉强照亮了镇荒城外那片修罗场。空气中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焦糊味,即使在夜风的吹拂下,也久久不散,反而渗入泥土,成为一种令人作呕的永恒印记。
联军大营,死气沉沉。
白日的疯狂攻城,再次以惨重的伤亡告终。如果说之前是伤筋动骨,那么今日,便是真正触及了骨髓。士气,这支军队最后支撑着的东西,仿佛也随着那如潮的退却而彻底崩塌了。营地里听不到往日战后伤兵的哀嚎——并非没有伤员,而是许多人连哀嚎的力气和心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上,等待着或许即将到来的死亡。巡逻的士兵脚步虚浮,眼神麻木,对将领的呵斥也显得反应迟钝。一种绝望的、压抑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大营,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
中军大帐内,油灯如豆,映照着胥犴那张因疲惫和焦虑而显得愈发削瘦阴沉的脸。赫连勃勃坐在他对面,肩头的箭伤已被粗略包扎,但脸色同样难看,昔日草原枭雄的豪迈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下穷途末路的暴躁与阴鸷。
“粮草,最多还能支撑两日,而且是按最低配给。”胥犴的声音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案几,上面摊开的兵力损耗简报表,触目惊心。“能战之兵,已不足一万五千,其中还包括大量带伤者。羌戎部的勇士……”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赫连勃勃,“折损尤为惨重。”
赫连勃勃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油灯摇曳:“胥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若不是你非要强攻这该死的乌龟壳,我羌戎儿郎何至于此!连战马都……”他喉头哽咽,后面的话说不下去,眼中是刻骨的心痛与愤怒。
胥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此刻内讧毫无意义。他强压着火气,沉声道:“赫连勃勃大帅,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林凡守城器械之利,远超你我所料。为今之计,要么撤军,但以此残兵败将,士气全无,林凡若派骑兵追击,你我恐难生还故土;要么……”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日拂晓,集结所有兵力,做最后一次冲锋!不成功,便成仁!”
“还攻?”赫连勃勃几乎要跳起来,“拿什么攻?用士兵的牙齿去啃那铁桶一样的城墙吗?!”
就在帐内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他们并不知道,决定这场战争走向的最后一击,并非来自明日的战场,而是来自今夜这沉沉的黑暗。
镇荒城,议政厅。
灯火通明,但与联军大营的死寂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气氛。虽然白日的守城战同样惨烈,守军伤亡不小,但胜利带来的信心,以及相对完备的后勤和轮休制度,使得城内的力量依旧保持着韧性与活力。
林凡、铁叔、孙焕、孙铮围在沙盘前。沙盘上,敌我态势清晰可见。
“胥犴已是强弩之末。”孙焕指着联军大营的位置,语气肯定,“粮草将尽,士气已堕,今日攻城,已是竭泽而渔。我观其退兵时阵型散乱,指挥已然不畅。”
铁叔抱着臂膀,声音沉稳如铁:“但困兽犹斗。胥犴和赫连勃勃都不会坐以待毙,明日必是最后一搏,而且会比今日更加疯狂。”
林凡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沙盘上敌营的每一个细节。“所以,我们不能被动等待他们这最后一扑。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就在今夜。”他抬起头,看向一旁如同融入阴影般的柴狗,“柴狗,特种营状态如何?”
柴狗踏前一步,身上似乎还带着山林间沾染的露水和杀气,眼神却亮得惊人:“主公,作战队、火铳队均已撤回休整完毕,兄弟们憋着一股劲,随时可以行动。”
“好。”林凡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的联军大营核心区域,“你们的任务:潜入敌营,执行斩首。首要目标,胥犴、赫连勃勃。若事不可为,或时机不佳,则以制造混乱,引发炸营为第一要务!我要这数万联军,不攻自破!”
“明白!”柴狗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躬身领命。
林凡又看向猞猁(侦查通讯司负责人):“侦查通讯司,全力配合,密切监视敌营动向,为特种营提供指引和预警。”
“骑兵营,步兵营,”林凡的目光转向大康和石头,“立刻安排将士们饱食,充分休息,检查武器马匹,做好出击准备。一旦看到敌营火起,或接到特种营信号,立刻出城,扩大战果,追击溃兵!”
“是!”众人齐声应诺,眼中都燃起了决战的光焰。
子时过半,月暗星稀。
联军大营的哨兵抱着长矛,靠在栅栏上,脑袋一点一点,几乎就要睡去。连续的精神紧绷和体力透支,让警戒形同虚设。
几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贴地而行,利用营寨外围的阴影和巡逻队换防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大营。正是柴狗带领的特种营精锐。他们分成数个小组,按照白日侦查和之前“舌头”提供的情报,向着中军大帐以及羌戎部核心区域摸去。
营内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到处是随意躺倒的士兵,污水横流,甚至能看到无人收拾的排泄物。伤兵的呻吟微弱而绝望。整个大营弥漫着一种末日般的颓败气息。
柴狗小组的目标是中军大帐。他们如同暗夜中的毒蛇,灵活地避开零星的灯火和偶尔走过的巡逻队,实在避不开的落单士兵,便被无声无息地解决,尸体拖入阴影之中。
然而,就在他们接近中军大帐不足百步时,意外发生了!
一队隶属于胥犴亲卫的巡逻队,或许是责任感稍强,或许是军官督促得紧,恰好从一条岔路转出,与柴狗小组几乎撞个正着!
“什么人?!”带队军官厉声喝道,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火把!
刹那间,双方都愣了一下。
“敌袭——!”那军官反应极快,嘶声大喊,同时拔刀!
“动手!”柴狗知道计划有变,毫不犹豫地下令。
“咻!咻!咻!”几名特种营队员手中的强弩瞬间激发,对面的亲卫立刻倒下了三四个。但那名军官的喊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已经传了出去!
“有奸细!”
“镇荒城的人摸进来了!”
附近的营帐被惊动,一些士兵迷迷糊糊地探出头来。
“计划改变!执行乙案,制造混乱!”柴狗当机立断,一边用佩刀格开一名冲来的亲卫,一边对身边队员吼道。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不再追求隐秘,而是将随身携带的火油罐奋力掷向附近的营帐、草料堆!火折子引燃,火焰“轰”地一下窜起!
“杀!”其他小组听到中军方向的动静,也立刻按照备用方案,在各自区域同时发难!他们不再刻意隐藏,而是大声呼喝,用羌戎语、邢国语混杂着喊:
“邢国人要杀光羌戎人抢粮食啦!”
“羌戎人造反了!”
“快跑啊!镇荒城大军杀进来了!”
一边喊,一边四处纵火,并用淬毒的弩箭和锋利的短刀,攻击任何看起来像是军官或者试图组织抵抗的人。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爆燃!
最先被点燃的是羌戎和邢国士兵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白日的惨重伤亡,杀马的积怨,粮草短缺的恐慌,在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充满挑拨的呼喊彻底引爆!
一个被惊醒的羌戎士兵,看到身旁营帐起火,又听到“邢国人要杀光羌戎人”的呼喊,想也不想,对着旁边一个刚从帐中出来的、懵懂的邢国士兵就是一刀!
“你干什么?!”那邢国士兵的同伴见状,立刻红着眼冲了上来。
“邢国佬动手了!跟他们拼了!”不知谁又喊了一嗓子。
杀戮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不同阵营的士兵,甚至同一阵营内部因为恐慌和误解,开始互相攻击。有人想救火,却被乱兵冲倒踩踏;有人想集结抵抗所谓的“镇荒城大军”,却发现命令无人听从,自己反而被卷入混战;更多的人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惊声尖叫,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真正的炸营,发生了!
中军大帐内,胥犴和赫连勃勃被外面的喧嚣惊动,刚冲出帐外,就看到眼前一片火海,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自相残杀的怒吼。
“稳住!都给我稳住!”胥犴目眦欲裂,试图弹压,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混乱的浪潮淹没。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嗖”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走一缕血丝。
赫连勃勃则看到几名羌戎士兵正在和邢国士兵厮杀,他怒吼着想要制止,却被一股溃逃的人流冲得连连后退,肩头的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包扎的布条。
“大帅!挡不住了!快走吧!”亲兵们拼死护住各自的主将,在彻底失控的营地里,个人的勇武和权威,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
镇荒城头,林凡、铁叔等人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敌营的动向。当第一处火光亮起,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火头窜起,混乱的声浪隐隐传来时,所有人都知道,特种营成功了!
“信号!是三支火箭!”猞猁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夜空中那短暂而明亮的轨迹——那是柴狗发出的“炸营已成,速攻”的信号!
“骑兵营!出击!”大康翻身上马,手中马刀向前一挥。
“步兵营!目标,敌营!冲锋!”石头扛起他那柄标志性的巨刀,发出震天的怒吼。
城门轰然洞开!
养精蓄锐已久的骑兵如同钢铁洪流,率先奔腾而出,马蹄声如雷鸣,震碎了夜的宁静。紧随其后的是步伐铿锵、甲胄鲜明的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带着复仇的火焰和必胜的信念,扑向那片已陷入自我毁灭的混乱之地。
当大康的骑兵如同利刃般切入毫无阵型可言的敌营,当石头的步兵开始有条不紊地分割、歼灭那些仍在盲目厮杀的溃兵时,这场持续已久的攻防战,胜负已定。
林凡站在城头,望着远方那片被火光和杀戮笼罩的营地,脸上并无喜色,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战争的胜利,从来都是用鲜血和生命铸就,无论敌我。接下来,是如何收拾残局,以及面对这场胜利所带来的,新的挑战与机遇。胥犴和赫连勃勃,能否在乱军中逃脱?他们背后的势力,又将作何反应?这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