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与零星的冲突中,稍纵即逝。
大康的骑兵营忠实地执行着袭扰任务,如同盘旋在狼群周围的鬣狗,一有机会便扑上去撕咬一口。然而,在胥犴与赫连勃勃调整防御策略后,袭扰的效果大打折扣。羌戎骑兵扩大了巡逻范围,其游骑如同嗅觉灵敏的猎犬,往往在大康所部尚未接近邢国大营核心区域时便已发现踪迹,随之而来的便是小规模的追逐与骑射交锋。镇荒城的强弓劲弩虽然在射程上仍占优势,但在高速机动的骑兵对冲中,这种优势被缩小。几次接触下来,大康所部虽然凭借装备和地利未吃大亏,但也付出了十几人伤亡的代价,未能再对匠作区造成实质性的大破坏。赫连勃勃的骑兵同样损失了两百余骑,这让他对镇荒城那些射程诡异、穿透力强悍的弩箭有了更深刻、更忌惮的认识,原本的骄狂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烦躁。持续的警戒和小规模冲突,如同钝刀子割肉,无形中消耗着联军,尤其是承担外围巡逻任务的羌戎骑兵的精力与士气。
这三天,对胥犴而言,是焦灼与隐忍的最后阶段。他如同蛰伏的毒蛇,将所有的愤怒与急迫都压抑在冰冷的表象之下,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听取匠作区的进度汇报,眼神中的光芒随着完工日期的临近而越来越亮。
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浑身沾满木屑和烟尘的工官,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冲进了中军大帐,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大帅!成了!所有预定器械,二十架临车,十架冲车,三十架投石机,以及相应云梯、橹盾、木幔等,已全部完工,检验无误!”
“好!”胥犴猛地从案后站起,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意,那压抑了三天的火山仿佛找到了喷发的出口。他眼中寒光爆射,再无半分犹豫,“传令全军!”
他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传遍联军大营:
“各部即刻起,埋锅造饭,饱食一顿!所有作战人员,检查兵器甲胄,收整行装!今夜子时,全军开拔,夜攻镇荒城!”
“通知赫连勃勃大帅,着他的骑兵做好准备,按预定方案,协同进军!”
憋屈了整整三天的邢国大营,瞬间如同烧开的滚水般沸腾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等待,而是一种大战将至的、混合着紧张与亢奋的躁动。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吃着比平日更丰盛的食物,军官们大声呼喝着清点人员,检查装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
胥犴走出大帐,望着远处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般匍匐的镇荒城。城池三面环山,陡峭的山岭如同天然的屏障,唯有西面一个相对开阔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也是通往城内的唯一通道。这种地形,决定了联军无法进行多路围攻,只能将主要兵力集中于西面,进行正面强攻。
但这并不意味着战术的单一。胥犴早已结合镇荒城的地形和己方拥有的器械,制定了一套层次分明、步步紧逼的攻城方案:
第一步,远程压制与清除障碍。 利用三十架投石机,在弓弩射程之外,对镇荒城西面城墙及城头守军进行覆盖式打击,抛射巨石与火罐,旨在摧毁城垛、压制守军弓弩、焚烧城头防御设施,并为后续部队清除城下可能存在的陷阱(如铁蒺藜、陷坑等)创造机会。同时,大量弓弩手在橹盾和木幔的掩护下前出,进行持续的箭矢压制。
第二步,器械推进与抵近攻击。 在远程火力的掩护下,二十架高大的临车,由大量士兵推动,如同移动的山峦,缓缓逼近城墙。临车顶部平台将搭载最精锐的弓弩手和重甲步兵,一旦与城头持平或超越,便能以绝对的火力和兵力优势,在城头打开缺口,并放下跳板,进行登城作战。十架坚固的冲车,则瞄准城门和城墙的薄弱处,在步兵的保护下,进行反复的冲撞,力求破门或毁墙。
第三步,步兵主力蚁附攻城。 当临车和冲车吸引并消耗了守军大量注意力与防御力量后,数量庞大的步兵主力,将扛着数以百计的云梯,如同汹涌的潮水,对整段西面城墙发起全面的、不计代价的蚁附攻城。这是最残酷的阶段,用人命去填,去消耗守军的每一分力气,每一支箭矢。
第四步,骑兵掠阵与扩大战果。 赫连勃勃的羌戎骑兵,将部署在步兵阵线的两翼及后方。他们的任务并非直接攻城,而是在城墙出现缺口、城门被撞开、或者守军阵型出现混乱时,如同闪电般切入,扩大突破口,冲入城内进行巷战,追杀溃兵,彻底瓦解守军的抵抗。同时,他们也负责警戒战场侧翼,防备镇荒城可能存在的出城逆袭部队。
这是一个典型的、依靠绝对兵力和器械优势的、层层递进的正面强攻战术,充满了冷兵器时代攻城战的残酷与铁血。
子时将至,月隐星稀,正是夜袭的良机。
连绵十数里的联军大营,火把被依次点亮,如同在地上铺开了一条浩瀚的星河。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各自的营区中涌出,在军官的带领下,向着镇荒城西门外那片开阔地汇聚。脚步声、甲胄碰撞声、车轮滚动声、军官低沉的口令声,混合成一股低沉而恐怖的轰鸣,仿佛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邢国的步卒方阵最为壮观。他们排着密集的队形,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前排是手持巨大橹盾的重步兵,其后是长戟如林的长枪兵,再后是密密麻麻的弓弩手。推动临车、冲车的辅兵和负责操作投石机的炮手们,也紧随其后。整个队伍沉默而肃杀,只有兵刃反射着火把的冷光,映照着一张张或紧张、或麻木、或充满战意的面孔。
赫连勃勃的羌戎骑兵则显得更为狂野不羁。他们并未结成紧密的阵型,而是以部落为单位,如同散开的狼群,游弋在步兵方阵的两翼和后方。战马喷吐着白汽,马蹄不安地刨动着地面,骑兵们检查着弓弦和马刀,眼中闪烁着对杀戮和掠夺的渴望。虽然之前的小挫让他们收敛了些许骄狂,但数万骑兵汇聚在一起形成的庞大压迫感,依旧令人窒息。
胥犴与赫连勃勃并骑立于中军位置,望着眼前这支庞大的、即将扑向猎物的军队。
“胥犴大帅,看来今晚,我们就能在镇荒城里喝庆功酒了!”赫连勃勃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重新燃起兴奋的火焰。
胥犴没有看他,目光始终锁定着远方那座在黑暗中沉默的城池,缓缓抬起了右手。
“传令……进军!”
低沉的号角声如同来自远古巨兽的咆哮,骤然响起,穿透夜空!
下一刻,那条由无数火把和士兵组成的钢铁洪流,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带着碾碎一切的决心与气势,向着镇荒城,压了过去!
黑云压城城欲摧。真正的血战,即将在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轰然爆发。联军庞大的兵力与森严的阵势,构成了一个几乎令人绝望的开场,仿佛预示着镇荒城的命运已然注定。然而,城头之上,那些紧握着武器、目光坚定的守军,以及他们那位总是能创造出奇迹的领袖,真的会坐以待毙吗?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攻城战,其结局,远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