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浸透了镇荒城外的荒原。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草与沙尘,为潜行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大康率领着第一波百余精骑,如同暗夜中无声流动的水银,从北门悄然滑出。马蹄包裹着厚布,士卒口衔枚,马勒口,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行进间的声响。
他们并未直扑联军大营,而是如同狡猾的狐狸,先向西绕了一个大圈子,巧妙地避开了猞猁情报中标注的几处敌军固定哨探点和羌戎游骑频繁活动的区域。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但每个骑兵心中都憋着一股气,一股在黑水河畔被压制、被迫撤离的窝囊气,此刻正转化为灼热的战意。
根据猞猁带回的详细情报以及对远处那片灯火通明区域的观察,大康很快确认了目标——胥犴邢国大营侧后方,那片火光最盛、叮当声最为密集的区域,正是日夜赶工的“匠作区”和紧邻的木材堆放场。
“目标确认,前方三里,敌军匠作区!”大康压低声音,透过面甲传出的声音带着金属的摩擦感,“记住主公的命令,远射即走,绝不恋战!以火箭为主,烧!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些,羌戎的巡骑说不定就在附近!”
“明白!”低沉的回应在队伍中响起,所有骑兵都检查了一遍马鞍旁的弓袋和特制的、浸满了火油的火箭。
队伍再次提速,如同幽灵般借着地势起伏,快速向那片闪耀着火光与危险的区域逼近。
然而,联军大营的警戒并非虚设。就在大康他们接近到距离营寨外围木墙不足一里时,一队约二十人的邢国步兵巡逻队,恰好从一片土丘后转出,双方在昏暗的星光下猝然相遇!
“什么人?!”邢国巡逻队长厉声喝问,同时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戟。他身后的士兵也立刻紧张地结成了简单的防御阵型。
“被发现了!动手!”大康心中一惊,但反应极快,知道此刻犹豫就是死亡。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他同时怒吼:“弩手!前排,射!”
根本无需瞄准齐射,早已蓄势待发的三十余名骑兵几乎在命令下达的瞬间,便扣动了手中强弩的悬刀!
“嘣——咻咻咻!”
一阵密集而致命的弩弦震响撕裂了夜的寂静!特制的三棱破甲锥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展现出了恐怖的穿透力!邢国巡逻兵身上的皮甲甚至镶铁札甲,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撕裂!
“呃啊!”
“敌袭!”
惨叫声和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那队巡逻兵根本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就在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他们弓箭射程的打击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了大半!只有落在最后面的两名士兵,侥幸未被第一波弩箭覆盖,他们惊恐地一边向后狂奔,一边用尽平生力气吹响了示警的牛角号!
“呜——呜呜——呜——”
低沉而急促的号角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联军大营夜的宁静!
“信号发出了!快!执行第二方案!”大康心知追击那两名号手已无意义,当机立断,“所有人,火箭准备!目标,前方匠作区、木材堆!三轮齐射,射完立刻跟我向西北方向撤退!”
训练有素的骑兵们没有丝毫慌乱,迅速取下火箭,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引燃。刹那间,百余点跳跃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如同嗜血的萤火。
“放!”
随着大康一声令下,百余支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火箭,带着复仇的呼啸,划破夜空,形成一片短暂而绚丽的死亡之雨,越过低矮的木栅栏,精准地覆盖向那片堆满木材、半成品器械和工匠帐篷的区域!
“噗嗤!噗嗤!”
火箭钉入木材、篷布的声音密集响起。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一些浸染了桐油或松脂的部件更是爆燃起团团的火焰!工匠区内顿时响起一片惊恐的呼喊和救火的嘈杂声,刚刚还被有序敲打声充斥的区域,转眼间陷入了火光与混乱!
“撤!”大康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战果,调转马头,一马当先,朝着预先选定的西北方向,那片地势复杂、易于摆脱追击的丘陵地带狂奔而去。百余骑兵紧随其后,如同来时一样迅捷,马蹄虽不再刻意掩饰,但在混乱的背景下,也并不显得突兀。
等到邢国营地内更多的士兵被号角声和火光惊动,拿着武器冲出营帐,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追击队伍时,大康和他的骑兵早已远遁,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与起伏的地形之中,只留给胥犴大营一片升腾的火光、弥漫的硝烟、惊魂未定的工匠和数十具巡逻兵的尸体。
中军大帐内,胥犴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听着外面救火的喧嚣和将领们混乱的汇报,拳头紧紧攥起,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咆哮,怒火在胸中翻腾,“竟然让林凡的骑兵摸到了眼皮底下!巡逻队是干什么吃的?!工匠区的防卫为何如此松懈?!”
“大帅息怒,”一名将领硬着头皮解释,“敌军全是骑兵,动作太快,而且……而且他们的弩箭射程极远,巡逻队根本没机会靠近接战就被……”
“我不想听理由!”胥犴粗暴地打断,“损失如何?”
“巡逻队二十人,全军覆没。工匠区……初步统计,烧毁了部分木材,引燃了两座工棚,烧毁了数架快要完工的投石机部件,工匠伤亡……伤亡还在清点,预计有数十人……”
“数十工匠……”胥犴的心在滴血。工匠比普通士兵珍贵得多!他强压下立刻点兵出营追击的冲动,他知道,在夜间,步兵为主的他,根本追不上那些来去如风的骑兵。
“林凡……好手段!”他咬牙切齿,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这种被动袭扰的恶心与无奈。
天刚蒙蒙亮,胥犴便铁青着脸,亲自来到了赫连勃勃的营地。
赫连勃勃显然也听说了昨晚的袭击,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和“我早就说过”的表情,但看到胥犴那难看的脸色,还是把风凉话咽了回去。
“赫连勃勃大帅,”胥犴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疑,“昨夜之事,你也看到了。林凡意图用骑兵袭扰,拖延我军攻城准备。步卒夜间追击不力,如此下去,我军工匠区将永无宁日,攻城器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打造完成!”
赫连勃勃挑了挑眉:“那胥犴大帅的意思是?”
“我需要你的骑兵!”胥犴盯着他,“立刻将你的骑兵分散开来,围绕我邢国大营外围扎营,形成一道机动屏障!一旦发现林凡骑兵靠近,立刻出击驱赶或歼灭!”
“什么?”赫连勃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让我的儿郎给你们邢国人当外围护卫?把最舒服、最安全的营地中心让给你们?胥犴大帅,你是在开玩笑吗?我的骑兵是草原上的雄鹰,不是看家护院的狗!”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再说了,把我的营地分散包围你们,万一林凡集中兵力偷袭我某一处营地怎么办?我的儿郎们分开住,还能睡得好吗?马还能养得好吗?不行!绝对不行!”
胥犴早就料到赫连勃勃会是这种反应,他强忍着怒气,冷声道:“那大帅有何高见?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林凡不断袭扰,让我军无法打造器械,拖延攻城时间?别忘了,我们粮草转运不易,每多拖延一日,消耗巨大,对联军整体而言,绝非好事!”
赫连勃勃眼珠转了转,他也知道不能真让胥犴的攻城准备无限期拖下去。他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这样吧,胥犴大帅。让我把骑兵营寨挪到你们外围,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可以派出大量的骑兵游骑,日夜不停地在你们邢国大营外围巡逻,扩大警戒范围!只要发现林凡骑兵的踪迹,我的儿郎们立刻就能追上去,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至于营地内部的防卫和工匠区的安全,还是由你们的步卒负责,如何?我的骑兵负责外围猎杀,你的步卒负责内部坚守,这才叫各司其职!”
胥犴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是赫连勃勃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让羌戎骑兵和邢国步卒混杂驻扎,确实也不现实,容易引发冲突。扩大外围游骑巡逻范围,虽然不如直接环绕驻扎来得保险,但也能极大提升预警时间和反应速度。
“……好!”胥犴最终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方案,“就依大帅之言。请大帅立刻加派游骑,巡逻范围向外延伸十里!务必确保不再给林凡骑兵任何可乘之机!”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赫连勃勃拍着胸脯保证,心中却暗自冷笑,只要不让他的人去当肉盾,派些人出去巡逻算什么。
协议达成,联军大营的防御体系随之调整。羌戎骑兵的游骑数量明显增多,如同梳子一样,开始更密集地梳理大营周边的广阔区域。而邢国大营内部,也加强了工匠区的守备力量,增派了更多的固定岗哨和巡逻队。
然而,大康的第一次成功袭扰,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联军的肌肤里。胥犴的煎熬,并未因防御的加强而减少,反而因为时间的流逝和潜在的威胁,变得更加深沉。他知道,林凡的骚扰,绝不会只有这一次。真正的较量,在攻城槌撞击城墙之前,早已在城外的荒野上,悄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