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海面,失去了夏日的温驯,变得躁动不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平线,风卷着咸湿的水汽,预示着风暴的来临。这正是“狼群”狩猎与反狩猎的绝佳舞台。
王翦麾下经验最丰富的舰队校尉韩冲,正率领着由五艘改装战船和八艘快艇组成的第三“狼群”分队,巡弋在距离琅琊约两百里的外海。他们的任务是侦察一条疑似海寇运输船使用的航道,并伺机进行袭扰。
韩冲站在旗舰“海隼号”的船头,眯着眼感受着风向的变化,脸上被海风刻满了坚毅的纹路。他原是旧齐水师的一名底层军官,因精通水文、胆大心细而被王翦破格提拔。执行“狼群”战术以来,他已成功指挥了三次小规模袭扰,战果不俗。
“校尉,风向转北,风力在加强,怕是要起大浪了。”了望哨在上方喊道。
韩冲点了点头,刚想下令舰队向附近一处可供避风的岛礁靠拢,突然,了望哨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尖锐:“右前方!发现船队!大型船队!数量……数量很多!是海寇的主力旗帜!”
韩冲心中一凛,抓起千里镜望去。只见在昏暗的天色与逐渐涌起的浪涛间,一支规模远超以往的船队正破浪而来!为首的是两艘体型堪比大型楼船、但线条更加流畅狰狞的战舰,船首雕刻着恶鬼头颅,桅杆上悬挂着绘有八首怪蛇的旗帜,正是“八岐”麾下着名的快速舰队——“鬼丸”与“夜叉”!其后跟着超过十五艘中型战船,呈一个巨大的钳形阵列,气势汹汹!
“是服部真介的主力!”韩冲瞬间判断出形势,己方无论是数量、吨位还是战力,都处于绝对劣势!“传令!各船转向,满帆,向‘蛇盘礁’撤退!快艇分散,利用速度扰敌,为战船撤离争取时间!”
命令迅速通过旗语和号角传达。周军舰队立刻如同受惊的鱼群,迅速转向,将风帆张到极致,向着西南方向那片以暗礁密布、水道复杂着称的“蛇盘礁”海域疾驰。八艘快艇则如同灵活的猎犬,勇敢地迎向庞大的敌舰队,利用速度和灵活性,发射弩箭和零星的火弹,试图干扰其阵型。
然而,服部真介,这位以狡诈和残忍着称的海寇名将,显然早有准备。
“想逃?晚了!”他站在“鬼丸号”的舰桥上,看着试图撤退的周军舰队,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传令,‘夜叉’分队从左翼包抄,封住他们通往礁区的路线!‘鬼丸’本部,正面压上!弓弩手准备,火油弹准备!我要让他们葬身在这片海域,连一块木板都漂不回琅琊!”
海寇舰队立刻分兵,速度更快的“夜叉”分队如离弦之箭,划出一道弧线,试图抢在周军舰队之前截断其退路。而“鬼丸”本部则如同移动的城堡,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正面碾压过来。数量众多的中型战船则从两翼展开,如同一张巨大的渔网,要将这支胆大包天的“狼群”彻底罩住。
“校尉!左翼发现敌舰包抄!我们被夹击了!”了望哨的声音带着绝望。
韩冲看着迅速合拢的包围圈,以及越来越近、已经开始发射箭矢和火油弹的敌舰,心沉到了谷底。撤退路线被截,硬拼必死无疑。
“转向!向正南突围!闯进风暴区!”韩冲嘶声怒吼,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正南方向,是正在酝酿风暴的深海区,风高浪急,暗流涌动,寻常船只避之不及。
舰队再次艰难转向,迎着越来越大的风浪,向着那片墨黑色的海域冲去。海浪如同小山般扑来,狠狠拍打着船身,木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不时有士卒被巨浪卷入海中,瞬间消失不见。
海寇舰队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决绝,竟敢直闯风暴区,追击的速度不由得一滞。但服部真介很快反应过来,狞笑道:“想借风暴逃生?痴心妄想!追上去!用火攻!把他们逼死在风浪里!”
密集的火箭和火油弹,如同飞蝗般射向在风浪中颠簸挣扎的周军舰队。一艘周军战船被多枚火油弹击中,瞬间燃起大火,风助火势,很快吞噬了整个船体,在滔天巨浪中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缓缓沉没。另一艘快艇被巨浪掀翻,船上士卒无一幸免。
韩冲的“海隼号”也接连中弹,船尾燃起火焰,水手们拼命扑救,但在颠簸的船上效果甚微。
“弃船!跳水!”韩冲看着无法控制的火势和越来越近的海寇巨舰,知道已无幸理,嘶哑着下令。
残存的周军士卒纷纷跳入冰冷刺骨、波涛汹涌的大海。韩冲在最后时刻,将记录了此次遭遇战详细情况的航行日志用油布包裹,塞入一个空木桶,奋力抛入海中,希望它能被洋流带到岸边。
随后,他也纵身跃入怒海。
服部真介看着在风浪与火焰中逐渐沉没的周军船只,以及在海水中挣扎的周军士卒,满意地点了点头:“打扫战场,捞几个活口。其余……喂鱼吧。”
第三“狼群”分队,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少数几艘分散的快艇和两艘受损较轻的战船,凭借速度和运气,侥幸脱离了战场,带着惨败的消息,狼狈地逃回琅琊。
几乎与此同时,一种更加恶毒、直击人性最深处恐惧的谣言,如同瘟疫般在琅琊乃至整个东南沿海的渔村市镇迅速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韩校尉的舰队能找到海寇,是因为用了巫术,献祭了童男童女,向海里的妖神换了眼睛!”
“我就说嘛,朝廷哪来那么大本事在海上打赢?原来是用了这等伤天害理的法子!”
“妖神贪得无厌,这次要了十个,下次就要一百个!听说……官府已经在暗中统计各家的孩童了!”
“不能啊!不能让他们动我的孩子!”
谣言有鼻子有眼,甚至具体到某村某户的孩童“莫名失踪”。恐慌如同野火般蔓延,沿海各地,尤其是家中有幼童的父母,人人自危,对官府和军队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与抵触情绪。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民众自发组织起来,手持鱼叉农具,日夜守护村口,防止“官府抓童”的景象。
琅琊郡守府内,刚刚因“狼群”战术小有斩获而稍缓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王翦面色铁青,看着韩冲舰队几乎全军覆没的战报,一拳砸在案几上。蒙恬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提兵出海,与敌决一死战。武承拄着拐杖,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愤怒与痛惜。
而更让他们头疼的是,郑樨匆匆赶来,汇报了沿海谣言四起、民心恐慌的情况。
“好狠毒的计策!”程邈从工坊赶来,听到消息后,倒吸一口凉气,“战场失利,民心动摇……源信玄这是双管齐下,要彻底瓦解我们的抵抗意志!”
王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海上之败,是我低估了对手的决心和实力。这服部真介,用兵老辣,绝非等闲。至于谣言……其毒甚于刀兵。”
武承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直身体:“王将军,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民心。海上战术需调整,不能再如此冒险分散出击。而谣言……必须立刻澄清!”
“如何澄清?”郑樨忧心忡忡,“空口白牙,百姓如何肯信?除非……能找到散播谣言的源头,或者,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清白。”
程邈目光闪动,忽然道:“或许……我们也可以利用这谣言。”
众人皆看向他。
“源信玄想用鬼神之说恐吓百姓,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程邈缓缓道,“他不是说我们祭祀妖神吗?那我们就举行一场盛大的祭典,但不是祭妖神,而是祭奠此次海战阵亡的英灵,祭祀所有被海寇残害的无辜百姓!请德高望重之大儒主持,邀百姓观礼,将韩冲将军等人奋勇作战、壮烈殉国的事迹公之于众!让百姓看看,保护他们的,不是虚无的妖神,而是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的忠魂!”
王翦眼睛一亮:“以正驱邪!此计大善!同时,请陛下明发诏书,严厉斥责此等无稽谣言,并宣布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厚待伤残士卒!让天下人皆知,朝廷与将士,乃一体同心!”
雒阳,御书房。
姬延几乎同时收到了海战失利和谣言肆虐的奏报。
他沉默地看着战报上韩冲舰队覆没的详细过程,以及那用生命换回的、关于服部真介舰队特点和作战方式的宝贵情报。许久,他才缓缓放下战报,脸上无喜无悲。
“胜败乃兵家常事。韩冲及麾下将士,勇毅可嘉,忠烈可昭。厚加抚恤,其功绩载入军史。”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随后,他看向关于谣言的奏报,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源信玄……果然不出朕所料。战场上占不到绝对便宜,便用这等下作手段。”
他立刻采纳了王翦和程邈的建议,下旨:“准王翦、程邈所奏!即刻在琅琊举行大型祭奠英灵法会,朕亲自撰写祭文!昭告天下,凡抗倭阵亡之将士,皆入忠烈祠,享四时祭祀!其家眷,由朝廷供养终老!再有敢散布谣言、惑乱民心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然而,就在雒阳的旨意发出,王翦等人紧锣密鼓地准备祭奠法会,试图挽回民心之时——
一艘伤痕累累的周军哨船,带着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拼死驶回了琅琊港。
了望哨的士卒连滚爬爬地冲到王翦面前,脸上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将……将军!不好了!东北方向……发现……发现一座会移动的……海岛!上面……上面有楼阁,有旗帜……是……是‘八岐’的旗!它……它正朝着琅琊方向……缓缓而来!”
移动的海岛?!
王翦、蒙恬、武承、程邈等人闻言,无不色变!
一个前所未有的、超乎想象的巨大阴影,伴随着海战的失利与恶毒的谣言,正以一种碾压一切的姿态,向着初尝败绩、内部不稳的大周海疆,缓缓逼近。
真正的考验,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