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墨神风那句“这孩子,我买了”,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潭,激起千层浪。
那对年轻夫妇愣住了,丈夫脸上闪过一丝贪婪与挣扎,妻子则更加惊恐地将孩子搂紧,戒备地看着墨神风,又看看阴影里的护卫,仿佛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倚在二楼窗边的白面中年,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他并未开口,只是好整以暇地轻轻摇动着一把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折扇,扇面纯白,未着一字,更衬得他面色诡异。
阴影中的那名护卫,手依旧按在刀柄上,眼神阴鸷地盯着墨神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警告般的哼声:“阁下,是要横插一手?”
墨神风并未看他,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对夫妇身上,尤其是那位紧紧抱着孩子的母亲。那母亲年纪不大,面容憔悴,衣衫破旧,但眼神里却有着一种为母则刚的坚韧与绝望。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不会强夺。你们需要多少盘缠离开此地?我付双倍。条件是,这位夫人,需暂做我怀中这孩儿的乳母,直至我们找到下一个安全的城镇。”
他微微侧身,让那对夫妇能看到被他以特殊手法固定在胸前襁褓中、依旧安睡的孙曦。“我的孩子,也需要哺乳。”
这个条件,让那年轻丈夫眼中的挣扎更甚,他看了看墨神风,又偷偷瞥了一眼二楼的白面中年和阴影里的护卫,嘴唇哆嗦着,似乎难以决断。而那年轻妻子,在听到“乳母”二字,又看到墨神风怀中同样幼小的孙曦时,眼中的戒备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病相怜的凄楚。
“双倍?”阴影中的护卫嗤笑一声,终于向前踏出一步,彻底从阴影中走出。他身形高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颌,平添几分凶戾。“在这黑水集,有些事,不是光有钱就能办的。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
他刻意释放出一丝自身的气息,那是属于先天境武者的压迫感,阴冷而锋锐,如同毒蛇吐信,瞬间笼罩了整个后院。那对年轻夫妇顿时脸色煞白,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墨神风身后的那名血狼堡武者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刃,上前一步,想要挡在墨神风身前。墨神风却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面对那扑面而来的阴冷气势,墨神风恍若未觉,连衣角都未曾拂动一下。他甚至没有运转真气去对抗,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对方那足以让寻常武者心惊胆战的气势,不过是夏日里一丝微不足道的凉风。
他终于将目光转向那刀疤护卫,眼神依旧平淡,但在这平淡之下,却仿佛蕴藏着无边瀚海,深不可测。“先来后到?”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代表的是谁的后?又是谁的到?”
刀疤护卫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激怒了,眼中凶光毕露:“你找死!”话音未落,他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动,腰间长刀就要出鞘!
“阿七。”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二楼窗边,那白面中年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慵懒,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扼住了刀疤护卫阿七的动作。
阿七的动作僵在半空,额角青筋跳动,但终究没敢把刀完全拔出来,只是用杀人的目光死死瞪着墨神风。
白面中年合起折扇,用扇骨轻轻敲打着窗棂,目光落在墨神风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这位朋友,面生的很。带着婴孩来这黑水集,已是奇事;如今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难民出头,更是有趣。不知……朋友如何称呼?来自何方?”
他话语看似客气,实则是在盘问根底。在这无法无天的黑水集,实力固然重要,但背景同样关键。
墨神风抬眸,与他对视,眼神古井无波:“山野之人,名号不足挂齿。路过此地,只为求存,不欲生事。”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但也,无惧事。”
白面中年眼睛微微眯起,脸上那虚假的笑容淡去了几分。墨神风的回答滴水不漏,但那句“无惧事”,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他看不透这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对方身上没有丝毫真气外泄的迹象,却又能在阿七的气势下安然无恙,这本身就不寻常。尤其是对方怀中那个婴儿,以及此刻又要招揽乳母的行为,都透着一股蹊跷。
他心思电转。主上交代的任务要紧,不宜在此刻节外生枝,与一个底细不明的高手冲突。况且,这对难民夫妇,不过是随手布下的一枚闲棋,能试探出对方的态度,已算有所得。
“呵呵,好一个‘无惧事’。”白面中年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沉,“既然朋友如此看重这对母子,那柳某便成人之美。”他转向那对吓得魂不附体的夫妇,语气变得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这位先生出价更高,你等便随他去吧。好生伺候着,莫要怠慢了。”
那对夫妇如蒙大赦,丈夫连忙拉着妻子跪下,对着白面中年和墨神风不住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先生!”
白面中年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回到墨神风身上,折扇“唰”地一声展开,轻轻摇动:“山水有相逢。朋友,希望你们在这黑水集……一切顺利。”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窗边。
那名叫阿七的护卫狠狠瞪了墨神风一眼,冷哼一声,也跟着离去。
后院中的压抑气氛骤然一松。
那对夫妇这才刚站起身,战战兢兢地走到墨神风面前。那年轻妻子,名叫王氏,抱着自己的孩子,怯生生地看着墨神风。
墨神风从怀中取出一小锭金子,递给那丈夫:“这是酬劳。先去安顿,稍后我会让人安排你们的食宿。”
那丈夫接过金子,手都在发抖,连声道谢。
墨神风不再多言,转身返回客栈大堂。他知道,那白面中年绝不可能就此罢休。暂时的退让,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
但无论如何,乳母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他回到房间,看着被石头小心照看着、依旧酣睡的孙曦,眼中闪过一丝柔和。随即,他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浑浊的黑水河,以及河对岸那片更加荒凉未知的土地。
乱世之中,护住一缕微弱的晨曦,每一步,都需谨慎,亦需……足够的实力。
他轻轻摩挲着背后机关木匣冰凉的表面。
这黑水集,看来不会太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