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广宁以西二百里,大凌河畔。 这里是明朝与蒙古科尔沁部的缓冲区。春寒料峭,河面上的冰层刚刚开始解冻,发出咔咔的裂响。 几百顶脏兮兮的蒙古包扎在河边,无数牛羊在枯草堆里觅食,战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科尔沁部,是努尔哈赤最铁的盟友,也是辽东草原上的一霸。 他们的首领奥巴贝勒,此时正坐在一张虎皮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镶金的小刀,眼神傲慢地看着面前这支只有一百多人的明军队伍。
“李苏?” 奥巴割下一块半生不熟的羊肉塞进嘴里,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道: “听说过。就是那个炸了广宁城、把努尔哈赤都逼退了的疯子?”
他挥了挥手。 哗啦一声,帐篷周围的几百名蒙古骑兵立刻拔出弯刀,怪叫着围了上来。他们想给这支汉人队伍一个下马威。
李苏骑在马上,神色淡然。 在他身后,孙得胜带着一百名神机夜不收(特种兵),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中的短铳。虽然人数少,但这股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竟逼得那些蒙古马不安地后退。
“奥巴贝勒。” 李苏翻身下马,并没有行礼,而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来,是给你送富贵的。让你的人把刀收起来,别逼我把这大凌河染红。”
“好大的口气!” 奥巴冷笑一声,“你们明朝现在连饭都吃不上,还能送我富贵?怎么,是想求我别趁火打劫?”
“我想买你的羊。” 李苏直入主题,“还有你的马。”
“不卖。”奥巴拒绝得干脆利落,“大汗(努尔哈赤)有令,片板寸铁、只鸡斗米,不得入广宁。我把马卖给你,回头大汗要砍我的头。”
“如果……我用这个换呢?”
李苏一挥手。 孙得胜捧着一个铺着红绸的托盘走了上来。 李苏掀开红绸。
阳光下,一只通体碧绿、泛着奇异光泽的杯子,静静地立在那里。 虽然在李苏眼里,这只是个充满气泡的啤酒瓶底子,但在连窗户纸都稀缺的草原上,这就叫—— “西域翡翠琉璃盏”。
奥巴的眼睛瞬间直了。 他从椅子上弹起来,伸手想摸又不敢摸。 “这……这是玉?这么透的绿玉?”
“这是琉璃。” 李苏开启了忽悠模式,“乃是极西之地,在万年冰川下挖出来的。看着像冰,摸着像玉。若是倒上美酒,夜光之下,可见酒液流转,妙不可言。”
奥巴咽了口唾沫。 草原上缺铁,缺盐,更缺这种能彰显身份的奢侈品。这东西要是摆在帐篷里,谁还敢说他是蛮子?
“这只杯子,换你一百只羊。”李苏狮子大开口。
“一百只?!你怎么不去抢!”奥巴虽然喜欢,但也是个精明的商人,“最多十只!”
“五十只。” “二十只!”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定在了三十只羊换一个玻璃杯。 李苏心里乐开了花。这杯子的成本就是一把沙子和一把碱面,加上一点煤炭。三十只羊?这利润率简直没法算。
“但我有个条件。” 李苏话锋一转,“我不只要活羊。我还要羊毛。”
“羊毛?”奥巴一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苏,“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那是扔了都没人要的垃圾,又臭又硬。”
“我全都要。” 李苏指着远处那成千上万只没剪过毛的脏羊: “以后,你们不用杀羊。每年剪两次毛,我用精盐跟你们换。” “一斤毛,换一斤盐。”
轰! 这下不光是奥巴,连周围的蒙古牧民都骚动了。 盐在草原上是硬通货,比银子还贵。而且他们吃的都是苦涩的黑盐,李苏拿出来的可是雪白的精盐(重结晶产物)。 一斤没人要的烂羊毛换一斤雪花盐?这明朝官儿脑子被驴踢了?
“你说话算话?”奥巴呼吸急促。
“这有五百斤样品。” 李苏让人把几车雪白的精盐推了上来。
看着那白花花的盐,奥巴的贪婪彻底被点燃了。 “换!现在就换!” 他大手一挥,“来人!去剪毛!把那几只秃了的羊也给我再刮一遍!”
……
半个时辰后。
交易完成。李苏带着几千只羊和十几车羊毛准备离开。 奥巴看着明军的车队,眼神中闪过一丝凶光。 交易虽然赚了,但如果直接抢了,岂不是更赚?这荒郊野岭的,杀了也没人知道。
“贝勒爷,动手吗?”手下的百夫长低声问道,“他们只有一百条枪。”
奥巴摸着手里那个绿玻璃杯,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响在河滩上炸开。 并没有人开炮。 是李苏。他骑在马上,随手把一颗**“加料震天雷”**(瓷罐装颗粒火药)扔进了河里。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足有三丈高。炸起的冰块和死鱼落了满地,连河床都被震裂了。 受惊的战马嘶鸣着四散奔逃,几个离得近的蒙古骑兵直接被吓得摔下马背。
李苏回过头,对着面色惨白的奥巴笑了笑: “奥巴贝勒,杯子易碎,拿稳了。” “下次我再来,带的就不是杯子,而是这种‘大炮仗’了。”
说完,他一挥马鞭: “全军,回营!”
看着那支扬长而去的队伍,奥巴的手哆嗦了一下,差点把那价值三十只羊的玻璃杯给摔了。 “别……别动。” 奥巴咽了口唾沫,“这帮明军,有点邪门。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剪羊毛吧。”
……
回程路上。 随行的孙元化看着后面那一车车脏兮兮的羊毛,依然不解: “李大人,下官还是不懂。咱们虽然缺衣少穿,但用那么精贵的盐去换这些羊毛,是不是太亏了?而且,这岂不是让蒙古人更富了?”
“富?” 李苏冷笑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正在疯狂剪羊毛的蒙古人。
“孙大人,你知道怎么废掉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吗?” “杀光他们?”孙元化问。
“不,那是下策。” 李苏的声音透着一股超越时代的冷酷: “是让他们觉得,养羊比养马赚钱。” “当剪羊毛的利润,超过了骑马抢劫的收益时;当他们的草场上,全是产毛的绵羊,而不再是冲锋的战马时。” “他们就不再是狼了。” “他们会变成替我们养羊的牧羊犬。”
“这就叫——羊吃人。”
孙元化听得目瞪口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背影,突然觉得,比起那些会爆炸的火器,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才是真正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