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圣走出门外,打了个唿哨,纵身跃到半空,捻动诀要,念起真言,叫道:“唵净法界”。瞬间,城隍、土地、社令、真官,以及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六丁六甲与护教伽蓝等众神,纷纷来到空中,向他施礼道:“大圣,深夜唤我等前来,有何急事?”
孙悟空说道:“如今路过比丘国,那国王无道,听信妖邪之言,竟要取小儿心肝做药引子,妄图长生不老。我师父心善不忍,想要拯救这些孩子,降伏妖怪。所以特请诸位各施神通,帮我把城中各街坊人家鹅笼里的小儿,连笼一起摄到城外的山凹中,或是树林深处藏起来,过上一两日。期间给他们些果子食用,千万不能让孩子们饿着;还要暗中护持,别让他们受到惊吓啼哭。等我除掉妖怪,治理好国家,劝服国王改邪归正后,临行时再把孩子们送还给我。”
众神领命,当即各自施展神通,按下云头。一时间,满城中阴风滚滚,惨雾漫漫:
阴风刮暗一天星,惨雾遮昏千里月。起初时,还荡荡悠悠;次后来,就轰轰烈烈。
悠悠荡荡,各寻门户救孩童;烈烈轰轰,都看鹅笼援骨血。冷气侵人怎出头,寒威透体衣如铁。
父母徒张皇,兄嫂皆悲切。满地卷阴风,笼儿被神摄。此夜纵孤恓,天明尽欢悦。
当夜三更时分,众神只已将鹅笼摄到各处妥善安置。
孙悟空按下祥光,径直来到驿庭之上,只听得师父他们三人还在念着“南无救生药师佛”。他心中暗自欢喜,走上前说道:“师父,我回来了。刚才那阴风刮得如何?”
猪八戒说道:“好厉害的阴风!”
唐三藏问道:“救孩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孙悟空答道:“都已经一一救出去了,等咱们启程的时候送回来。”
长老谢了又谢,这才安心就寝。
到了天亮,唐三藏醒来,整理好衣物,说道:“悟空,我趁早去上朝,倒换关文。”
孙悟空说道:“师父,您独自去恐怕不妥,老孙陪您一起去,顺便看看那国丈究竟是正是邪。”
唐三藏说道:“你去了恐怕不肯行礼,万一国王怪罪下来怎么办。”
孙悟空笑道:“我不现身,暗中跟着您,保护您便是。”
唐三藏听了十分高兴,吩咐猪八戒、沙僧看守好行李马匹,这才举步前行。这时,驿丞又前来相见。
只见长老今日打扮起来,比昨日更是不同:
身上穿一领锦襕异宝佛袈裟,
头戴金顶毗卢帽。
九环锡杖手中拿,
胸藏一点神光妙。
通关文牒紧随身,
包裹袋中缠锦套。
行似阿罗降世间,
诚如活佛真容貌。
驿丞与长老相见行礼完毕,又附在耳边低声叮嘱,让他莫管闲事,唐三藏点头回应。
大圣闪在门旁,念了个咒语,摇身一变,化作一只蟭蟟虫儿,嘤的一声,飞到唐三藏的帽儿上。师徒二人出了馆驿,径直朝朝中走去。
来到朝门外,见到黄门官,唐三藏赶忙施礼道:“贫僧是从东土大唐前往西天取经的僧人,如今来到贵地,理当倒换关文。想要求见陛下,还望您帮忙转奏。”
黄门官果然为他传奏,国王听了,欢喜道:“远方而来的僧人,想必颇有道行。”便吩咐请进来。
黄门官奉旨,将长老请入。长老在阶下朝见完毕,国王又请他上殿赐座。长老谢恩后坐下,只见那国王面容憔悴,精神萎靡:举手作揖时,动作迟缓;开口说话时,声音断断续续。
长老将文牒呈上,国王眼神昏花,看了又看,这才拿起宝印,盖上花押,递给长老,长老接过收好。
国王正要询问取经的缘由,只听当驾官奏道:“国丈爷爷到了。”
国王赶忙扶着近侍小宦,挣扎着下了龙床,躬身迎接。这可慌了长老,急忙起身,侧身站在一旁。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老道者,从玉阶前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
但见他:
头上戴一顶淡鹅黄九锡云锦纱巾,
身上穿一领箸顶梅沉香绵丝鹤氅。
腰间系一条纫蓝三股攒绒带,
足下踏一对麻经葛纬云头履。
手中拄一根九节枯藤盘龙拐杖,
胸前挂一个描龙刺凤团花锦囊。
玉面多光润,苍髯颔下飘。
金睛飞火焰,长目过眉梢。
行动云随步,逍遥香雾饶。
阶下众官都拱接,齐呼国丈进王朝。
那国丈来到宝殿前,竟不行礼,昂首阔步,径直走到殿上。
国王赶忙欠身说道:“国丈今日仙踪早降,朕倍感欣喜。”说着,便请国丈坐在左手边的绣墩上。
唐三藏向前走了一步,躬身施礼道:“国丈大人,贫僧问讯了。”
那国丈却端然高坐,也不回礼,转头对国王说道:“这僧人从何而来?”
国王答道:“是东土唐朝派往西天取经的,今日来倒换关文。”
国丈笑道:“西方之路,漆黑漫长,有什么好的!”
唐三藏说道:“自古<think><\/think>西方便是极乐胜境,怎么会不好呢?”
国王又问道:“朕听闻上古有云,僧人乃佛家弟子,不知做了和尚是否就能不死,皈依佛门是否就能长生呢?”
唐三藏闻言,急忙合掌回应道:“身为僧人,需摒弃万缘;明心见性者,方能领悟诸法皆空之妙。大智者心境闲适,淡泊于不生不灭之境;真道者神机内敛,逍遥于寂灭无为之中。三界空灵则百事可治,六根清净则千般烦恼皆空。
若要坚守诚心,觉悟正道,必须识心:心若纯净,则能独照孤明;心若长存,则万境皆清。真容本就无缺无余,生前亦可得见;幻相虽有形,终究会败坏,又何必额外追求?行功打坐,乃是入定的根源;布惠施恩,实是修行的根本。
大巧之人看似笨拙,深知事事应无为而治;善于谋划者并非依靠筹算,而是要处处放下执念。只要一心不动,万行自然周全;若说采阴补阳之法,实乃荒谬之语,服用丹药以求长寿,更是虚妄之言。
唯有舍弃尘世的一切因缘,看淡万物色相,保持纯净寡欲,自然就能享寿无穷。”
那国丈听后,付之一笑,用手指着唐僧说道:“呵!呵!呵!你这和尚满口胡言!在寂灭之道中,虽强调识心见性,但你却不知这性从何处而灭!枯坐参禅,不过是些盲目的修行与胡乱的修炼。
俗话说,坐,坐,坐,你的屁股破!如此被火煎熬,反而会惹来灾祸。你更不知我这修仙之人,骨骼坚秀;通达大道者,神魂最为灵动。我携着箪瓢入山访友,采集百药济世救人。
采摘仙花编织成斗笠,折取香蕙铺就成褥垫。高歌时鼓掌助兴,舞罢后卧云而眠。阐扬道法,弘扬太上老君的正教;施符水之术,消除人间的妖氛。摄取天地的秀气,采撷日月的精华。
调和阴阳以结成仙丹,依据水火之理孕育胎息。二八之时阴气消散,若有若无;三九之际阳气生长,幽远深邃。顺应四季采摘药物,经过九次炼制修炼成丹。
跨上青鸾,飞升紫府;骑着白鹤,直上瑶京。参拜满天的仙华异彩,彰显妙道的殷勤。比起你那静禅释教,寂灭阴神,涅盘后只留下臭皮囊,又无法超脱凡尘!三教之中,唯有道为无上上品,自古以来,唯有道独称尊!”
那国王听了,十分欢喜,满朝官员也都齐声喝彩:“好个惟道独称尊!惟道独称尊!”
长老见众人都称赞国丈,心中不胜羞愧。
国王又吩咐光禄寺安排素斋,款待这位远方而来的僧人,待用过斋饭后便送他出城向西而去。
唐三藏谢恩退下,刚下殿,往外正走,孙悟空从帽顶儿飞下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师父,这国丈是个妖邪,国王已受了妖气。您先回驿馆等斋饭,待老孙在这里探听消息。”
唐三藏领会,独自走出朝门,暂且不表。
且看那孙悟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呼”地一翅便飞至金銮殿的翡翠屏上,牢牢钉住。
就在这时,班部之中闪出一位五城兵马官,赶忙向国王奏报道:“陛下,今夜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冷风,将各坊各家鹅笼里的小儿,连笼带孩子一股脑儿全给刮走了,如今是毫无踪迹可寻。”
国王听闻此奏,又惊又恼,满脸焦急地看向国丈,说道:“此事莫非是上天要亡我啊!朕这连着几个月病情沉重,御医们开的药毫无效果。好不容易盼到国丈赐下仙方,就等着今日午时开刀,取这些小儿的心肝做药引,谁能想到竟被冷风给刮走了。这不是上天要灭我吗?”
国丈却不慌不忙,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说道:“陛下切莫烦恼。这些小儿被刮走,实则是上天在送长生之法给陛下呀。”
国王一脸疑惑,问道:“眼睁睁看着笼中的小儿被刮走,怎么反倒说是上天送长生呢?”
国丈慢悠悠地解释道:“方才我入朝之时,瞧见了一个绝妙无比的药引,那可比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的心强多了。那些小儿的心,最多也就让陛下延年千年;可这个药引,若是搭配上我的仙药一同服用,陛下便可延年万万年啊。”
国王听得云里雾里,实在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药引,再三追问之下,国丈这才缓缓说道:“就是那从东土派来取经的和尚。我看他气宇轩昂,神色清净,容颜齐整,分明是个历经十世修行的真体。
自幼便出家为僧,元阳从未泄露,比起那些小儿,可要强大万倍不止。若是能取他的心肝来煎汤,再服下我的仙药,定能保陛下万年之寿。”
那昏聩的国王一听,深信不疑,赶忙对国丈说道:“你为何不早些说呀?若真有这般奇效,方才就该留住他,不该放他走了。”
国丈冷笑一声,说道:“这有何难!适才吩咐光禄寺为他准备斋饭,他必定吃了斋饭才会出城。如今只需陛下赶紧传下旨意,将各门紧闭,点齐兵马把金亭馆驿团团围住,把那和尚抓来便是。
到时候,以礼相求他献出心脏。倘若他答应了,当即剖腹取出,随后以御葬之礼安葬他的尸首,再给他立庙祭祀;要是他不答应,就别怪咱们不客气,当场将他捆住,强行剖开肚子取出心脏。这又有什么难办的!”
那昏君听了,觉得此计甚妙,当下就依照国丈所言,立刻传下旨意,紧闭各门。又差遣羽林卫的大小官军,将馆驿围得水泄不通。
孙悟空在一旁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一翅如飞,赶忙回到馆驿,现出本相,神色焦急地对唐僧说道:“师父,祸事了!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