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赵家村老宅,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珩钧正悠闲地侍弄着几盆兰花,而李月容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仔细阅读着女儿从京城寄来的厚厚家书。
信中,曦儿提到了她在朝中推行的各项旨在提升女子地位的新政,广设女校、鼓励女子科举、务工,放宽女户限制等等。
随着阅读的深入,李月容拿着信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终于,她抬起头,眼中已蓄满了泪水。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仿佛看到了遥远京城中女儿那坚毅而忙碌的身影,看到了无数女子命运因此而发生巨变。
“月容?怎么了?” 林珩钧一回头,正看见妻子泪流满面的模样,顿时慌了神,连忙放下手中的兰花,快步走到她身边。
他紧张地握住她的手,连声追问,“这是怎么了?是曦儿在朝中遇到难处了?还是身体不适?信里说什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他语气焦急,满是担忧。
李月容被他这一连串的追问唤回思绪,她用力摇了摇头,虽然泪流满面,但那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骄傲。
她紧紧抓住林珩钧的手,声音哽咽却带着笑:“不是,夫君,不是难过!我是…我是为我们的曦儿骄傲!为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高兴!”
她将手中的信纸递给林珩钧,指着上面的内容道:“你看,你看曦儿做的这些事!她不是在胡闹,她是在做一件…一件我小时候连想都不敢想的天大的好事!”
情绪激动之下,深埋心底多年的委屈与不甘,如同找到了决堤的出口,汹涌而出。
她靠在林珩钧肩头,声音带着酸楚:“夫君,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读书是极好的。我爹,他虽只是个秀才,却从不吝啬教我。他常常看着我感叹道:‘月容啊,你若是男儿身该多好,定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她抬起泪眼,眼中闪过一丝少女时代的不服与倔强:“那时候我不服气!我觉得我比爹私塾里那些学生强多了!有一次,我偷偷和他最得意的学生比赛背书、解经,我轻轻松松就赢了。可你猜那人怎么说?”
她的声音模仿着当年那男孩气急败坏的腔调,“李月容,你读书厉害又有什么用?你能去考童生吗?能去考秀才吗?到头来,还不是到了年纪就得嫁人,被关在后院里!女子天生就是相夫教子的命,读书就不是你们该碰的东西!”
“当时我气得跟他大吵一架,可是后来……” 李月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不甘,“随着我年纪渐长,周围的人不再夸我聪慧,反而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不安于室’,‘没有女儿家的样子’。”
“我爹娘…他们是疼我的,可他们也怕我真的坏了名声,将来找不到好婆家。于是,我娘开始严厉地要求我放下书本,专心跟她学习家务、女红……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明明不如我的男童,一个个去参加县试、府试……而我,只能拿起绣花针。”
她紧紧攥着林珩钧的衣襟,语气无奈:“我渐渐明白了,那个人说的话,虽然难听,却是这个世道对女子最真实的看法。读书,对于女子来说,不是阶梯,反而是负累。为了‘好名声’,我只能亲手把我喜欢的东西埋起来,直到嫁入赵家……女子就像是依附大树的藤蔓,男子的私产,从来身不由己。”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那封信,眼里却不再是悲伤,而是充满对未来的期许:“可是现在!夫君你看!曦儿她做到了!她让女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读书,去科考!”
她擦去眼泪,脸上绽放出自豪的笑容:“我虽然遗憾,没能生在曦儿缔造的这样一个好时代,没能亲自去考场走一遭。但是,夫君,我由衷地高兴!真的高兴!以后再不会有小姑娘,要像当年的我一样,为了那所谓的‘名声’,被迫放弃心爱的书本,被迫将自己禁锢在方寸之地了!”
林珩钧静静地听着妻子的倾诉,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我明白了,月容。我们的女儿,她正在改写历史。你当年的遗憾与不甘,如今都化作了她前行的力量。你该骄傲,我们都该为她骄傲。”
窗外,阳光正好,院子里当年林珩钧亲手种下的树苗早已枝繁叶茂。
李月容依偎在丈夫怀里,望着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意,仿佛看到了无数女子走出深闺,走向更广阔天地的身影,她的心中充满了希望与祝福。
岁月流逝,林珩钧和李月容在这片他们最初相遇、相爱的土地上,一直生活到垂垂老矣。
虽然他们的头发彻底白了,步履也变得蹒跚,但彼此眼中的爱意与依赖,却从未随岁月消减。
在一个微风和煦的宁静夜晚,他们如同往常一样,相拥而眠,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