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日,北方小年。
鄂省沙渠市丰坪县的傍晚裹着料峭的寒,风里却飘着家家户户漏出的烟火气——有炸糖瓜的甜香,有炖肉的油润,还有零星鞭炮炸开的硫磺味,把冬日的冷意烘得软了几分。
御峰园二期的路灯早早亮了,暖黄色的光洒在积雪未消的草坪上,六号楼四层的窗户亮得格外显眼,像黑夜里捧着的一团暖炉。
客厅里的挂历翻到二月,红底烫金的“福”字斜斜贴在电视旁,屏幕里正放着地方台的小年晚会,歌舞声混着厨房里的谈笑声,织成一团热闹的棉絮。
明桂芳系着藏青色的碎花围裙,手里攥着根枣红色的擀面杖,案板上已经铺了层薄薄的面粉,像撒了层细雪。
她手腕一转,面团在案板上“咕噜”滚了半圈,再一压一擀,一张圆溜溜的饺子皮就转着圈儿摊开,边缘带着自然的褶皱,像朵刚开的白菊。
“对头,妍珍你看,擀皮要顺着劲儿走,别用死力,不然边儿厚中间薄,煮的时候容易破。”
明桂芳侧过头,看着河妍珍手里那几张边缘歪歪扭扭的面皮,忍不住笑出了声,手指轻轻点了点案板。
“你这哪是饺子皮哟,倒像些小云彩,还是缺了角的。”
河妍珍吐了吐舌头,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放,指尖沾了点面粉,偷偷往陈默胳膊上抹了下,才又拿起面团:
“伯母您太会了嘛,我这手跟不是自己的似的。”
她说话时眼睛弯成月牙,睫毛上还沾了点面粉,像落了片小雪花,手上却认真起来,学着明桂芳的样子转着面团,只是力道没掌握好,面皮偶尔会“跑偏”,引得旁边的帕丽莎轻笑。
帕丽莎的围裙是浅粉色的,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透亮。
她学东西快,这会儿已经能擀出大小均匀的面皮,手腕转动时,栗色的长发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发梢偶尔扫过案板,沾上点面粉也不在意。
她把擀好的面皮摞在瓷盘里,摆得整整齐齐,抬头时正好对上明桂芳的目光,嘴角弯出温柔的弧度:
“伯母的手法才是真的好,我在家时从没见过这么擀皮的,既快又圆。”
“哎哟,你们这些姑娘就是嘴甜。”
明桂芳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手里的擀面杖没停。
“以前哪有这闲心哟,都是在菜市场买现成的皮,包两三个就急着去店里忙活。现在好了,陈默这孩子不让我们累着,我跟老陈啊,倒能享享清福,陪你们唠唠嗑,自己包饺子吃。”
案板旁摆着四个小搪瓷盆,分别盛着白菜猪肉、韭菜鸡蛋、芹菜牛肉,还有一盆虾仁三鲜——明桂芳特意打听了帕丽莎和河妍珍的口味,提前半天就开始剁馅,肉糜剁得细腻,虾仁挑了虾线切成丁,韭菜里还淋了点香油,香味顺着厨房的门缝飘到客厅,勾得人胃里发馋。
陈福民坐在案板另一头,手里的动作快得像装了发条。
他不怎么说话,只低着头,取一张皮、舀一勺馅、捏褶子、封口,一连串动作下来不过三五秒,包好的饺子立在盖帘上,个个饱满挺括,褶子捏得均匀,像列队的小元宝。
他偶尔会抬眼扫一圈,看到明桂芳跟姑娘们说笑,嘴角会偷偷往上翘,眼角的笑纹里藏着暖意,只是很快又低下头,怕被明桂芳抓着“偷懒”。
陈默就没这么“靠谱”了。
他也系着围裙,只是围裙带子没系紧,松松垮垮挂在腰上,手里的饺子皮捏得歪歪扭扭,馅要么放少了,捏出来瘪塌塌的;要么放多了,煮的时候肯定要露馅。
他刚把一个“四不像”的饺子往盖帘上放,就被明桂芳一眼瞅见。
“个悖时猴儿!你这包的是莫子?”
明桂芳停下擀面杖,皱着眉头瞪他,手指点了点那饺子。
“恁个丑,煮出来怕不是成了面片汤!我跟你说,今天这锅饺子我是不得吃你包的,你自己包的自己啃!”
陈默摸了摸后脑勺,把手里刚捏好的另一个“歪瓜裂枣”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无奈地笑:
“妈,包拢了不就行了嘛,能吃就行。再说了,我这是‘创意款’,别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传来两声轻笑。
帕丽莎正把一张擀好的面皮递给他,眼里带着笑意,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里的饺子:
“要我帮你补补吗?这样煮的时候不会破。”
河妍珍则凑过来,偷偷把自己包好的一个漂亮饺子塞到他那堆“创意款”里,挤了挤眼睛:
“等会儿煮好了,我跟欧巴换着吃,我不嫌弃欧巴。”
陈默心里暖烘烘的。
回国这些日子,他总算是卸下了在外面的紧绷——在漂亮国时要应对帮派火拼,在其他国家要打理势力,回到家,却能被母亲骂两句,被姑娘们笑着调侃,这种烟火气,是他以前不敢奢望的。
他看着案板上的面粉、冒着香气的馅料,还有眼前人的笑脸,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生活”,不是陈总,只是陈默。
就在这时,“嗡——”一阵轻微的震动从右大腿的裤兜传来,打破了厨房里的热闹。
陈默的动作顿了顿,眼神瞬间多了几分警觉——他的手机很少在这个时候响,尤其是私人号码。
他放下手里的饺子皮,对明桂芳说了句“妈,我接个电话”,就快步走向卫生间。
路过客厅时,他特意放轻了脚步,怕打扰到父亲看晚会,到了卫生间门口,又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洗手,指尖的面粉被冲掉,才擦干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着“海莉”两个字,后面跟着个微信视频通话的图标。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顿了顿,才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刚接通,就看见屏幕里映出一头耀眼的金色波浪长发,像加州的阳光揉碎了洒在发梢。
海莉坐在书桌前,背后是白色的书架,上面摆着几本汉语教材,还有一个小小的龙国结——那是他去年离开洛杉矶时,随手送给她的小玩意儿之一,没想到她还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海莉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蓝宝石般的眼眸里带着点红,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刚哭过。
她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鼻音:
“陈……亲爱的,我想你了。”
那句“亲爱的”像根细针,轻轻扎在陈默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