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仿佛被血与火吞噬。
虞清歌的心紧紧揪着，透过星辰纱，她仿佛能闻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糊味与血腥气。
战斗惨烈得超乎想象。
扶摇仙尊身先士卒，红衣如血，亦如战旗，率领着门下弟子及汇聚而来的各方修士，与那些狰狞的异族殊死搏杀。
法术的光辉与异族的嘶吼交织，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消逝。
整整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鏖战，才终于将这一波入侵的异族勉强赶出了天衍宗的势力范围。
残存的人们还来不及喘口气，修复破损的阵法，远方天际便再次被更加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邪异气息所笼罩。
异族的援军，到了！
扶摇仙尊站在残破的宗门前，抬手抹去脸颊上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鲜血，那双看不清具体面容的眼睛里，却透出斩钉截铁的决绝。
药神并非以战力见长，他是炼丹的天才。
此刻，他所能做的，便是压榨尽自己的每一分潜力，不顾损耗地疯狂开炉炼丹，将一批批疗伤圣药、短暂提升修为的暴元丹送到前线，竭力充当着后援。
通过药神那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无力的视角，虞清歌也看到了少年谢尘。
曾经的少年意气，在无边无际、仿佛杀之不尽的异族大军面前，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取代。
他被称为大陆第一天骄，可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和师父、师兄师姐们相比，他还是太弱了。
弱到甚至无法跻身第一梯队，与他们并肩作战，因为大能交锋的余波，就足以将他重创乃至湮灭。
瑶瑶师姐在一次次冲锋的间隙，总会特意绕回后方，运送丹药补给的同时，还不忘嘱咐药神。
“看好小师弟，你也别冲动上前，这里交给我们！”
因此，虞清歌也能透过药神的眼睛，看到师尊彼时最真实、也是最无助的模样。
他紧握着剑，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绞肉机般的战场，看着师父和师兄师姐们的身影在其中搏杀，自己却只能被护在相对安全的后方。
那种想要并肩而战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几乎要将少年灼烧。
战争仿佛没有尽头，每天都有无数修士陨落。
扶摇仙尊也曾数次折返，看到欲言又止、眼眶发红的谢尘，她总是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血煞之气，却依旧试图安抚
“阿尘，别急。你是天衍宗的未来，也是这片大陆的未来。现在还没到你拼命的时候。放心吧，师父……会努力给你争取到足够成长的时间。”
谢尘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拳握得更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流下的鲜血混着尘土滴落。
他的眸光，在极致的痛苦与不甘中，淬炼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场席卷整个大陆的夺天之战，持续了不知多少年。
直到某一天，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威压自天外降临。
异族的大能，终于亲自出手了。
扶摇仙尊没有任何犹豫，点齐麾下最强的四名弟子，准备迎战。
临别前，瑶瑶笑着走到药神面前，踮起脚尖，在他沾染了丹灰和血污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傻子，别哭。”
她的笑容依旧明媚，却带着诀别的意味。
“嗯嗯，我不哭……我等你，等你凯旋。”
药神的声音哽咽得厉害，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一种冰冷彻骨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感觉到，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
可他不能拦，这是关乎整个大陆存亡的战斗，身为修士，无人可退。
“让我去，让我去啊！你们都好好的！”
隐匿在旁的虞清歌再也忍不住，从星辰纱下显出身形，想要冲过去，想要改变什么。
可她的前方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坚固无比的屏障，任她如何冲击，都纹丝不动。
这是历史的回响，是既定的事实，她无力更改。
而她更是绝望地看到，这一战，化神以下，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药神和谢尘，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瑶瑶转身，义无反顾地追随扶摇仙尊冲入那片最高级别的、光怪陆离毁灭能量肆虐的战场。
然后，透过模糊的视线和狂暴的能量乱流，他们看到大师兄以自身寿元和神魂为代价布下的绝阵崩碎，看到二师兄怒吼着爆衣冲上、肉身崩解，看到三师姐冰封千里而后自身化为冰粉飘散。
最后……看到瑶瑶回头，对着他们的方向，露出了一个调皮又带着歉意的笑容，旋即周身灵力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疯狂燃烧、坍缩——
“不——！！！”
药神和谢尘的嘶吼被巨大的爆炸声吞没。
耀眼到极致的光辉吞噬了一切，也带走了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光和热。
瑶瑶选择了最惨烈的自爆，拖着那位异族大能，同归于尽。
扶摇仙尊亦身受重创，她发出一声悲愤到极点的长啸，拖着残躯与最后一名重伤的异族大能，猛地撕裂空间，冲出了天穹之外，不知去向。
不久之后，整个沧溟大陆下起了倾盆的血雨，天地间弥漫着精纯的灵力，滋养着下方饱经蹂躏的焦黑土地，竟有点点绿芽顽强地钻出。
天地同悲，大能陨落，灵气反哺。
药神当即喷出一大口心头血，面如金纸，气息瞬间萎靡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
而他身旁的谢尘，在一瞬间，那如墨的黑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化雪，尽成银白。
一双清亮的眸子，彻底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冻彻万古的冰寒与死寂。
之后的画面变得模糊而破碎，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
药神像是疯了一样，在那片已经成为绝地的战场遗迹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寻找着，不放过任何一点残迹。
可他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
谢尘也曾沉默地跟在他身边，寻找着师父，寻找着任何一位师兄师姐可能存在的痕迹。
同样，一无所获。
不知过了多少年，谢尘不再寻找了。他离开了，不知所踪。
而衣衫褴褛、形销骨立、佝偻得如同老乞丐般的药神，回到了最初的那片隐居之地。
他像是要将自己溺死在丹道之中，没日没夜地炼丹，后来更是修建了药神宫，将自己封闭其中。
他拼命让自己忙碌起来，可无尽的思念与痛苦依旧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的气息日渐颓丧，眼神空洞，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
直至生命最后的尽头，他在药神宫的大殿中缓缓坐下，气息微弱。
弥留之际，他混浊的双眼忽然亮起一点微弱的光，努力地仰起头，朝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幸福地、颤抖地伸出手臂。
仿佛是他最爱的瑶瑶，终于穿越了时空与生死，笑着来接他了。
看到这里，虞清歌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身形一晃，缓缓地跪倒在地，泪水无声滑落。
而她面前的画面，也随着药神的逝去，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彻底溃散、消失。
等虞清歌从那股巨大的悲恸中稍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药神指环的空间里。
浓郁到化不开的药香和浩瀚如海的精纯灵气包裹着她，让她恍惚的神智逐渐变得清明。
仿佛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漫长而悲伤的梦。
但她知道，那不是梦。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无尽沧桑的声音，仿佛自亘古传来，响彻耳边。
“你身上……有故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