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的天刚蒙蒙亮,四九城的街头就有了动静——这是各大工厂开工的日子,肉联厂的铁门更是早早敞开,透着新年的生机。周晋冀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工装,胸前的厂徽擦得锃亮,手里捧着一沓红包站在门岗旁,眼神里满是精气神。
“王师傅,新年好!这是你的开工利是!”“老李,家里年过得舒坦不?”职工们骑着自行车陆续赶来,车铃叮当作响。周晋冀一一递过红包,每个红包里都装着十块钱——在这粮食紧俏的灾年,这金额既够让大家欢喜,又不会因太过张扬遭人非议。
“谢谢厂长!”拿到红包的工人个个喜笑颜开,往年十块钱能买半袋白面,对寻常人家来说已是不小的实惠。七点整,厂区的集合哨准时吹响,百余名职工迅速在空地上列队,深蓝色的工装整齐划一,连呼吸都透着一股劲。
周晋冀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这些大多是从北边跟他过来的老兄弟,手上的老茧、脸上的风霜,都是共过苦的印记。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扩音喇叭传开,沉稳又有力:“兄弟们,现在市面上是什么日子,不用我多说。粮食紧、物资缺,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肉联厂。”
“所以咱们今年就守一个规矩:低调,再低调!”他抬手往下压了压,语气愈发郑重,“把猪肉卤得香、把账目算得清、把活儿干得实,绝对不能让人挑出半分毛病。今天过后,去年的利润就要按规定上缴,我希望诸位拿出十二分精神,踏踏实实干好本职工作。”
“都是过过苦日子的老兄弟,我不多说虚的。”周晋冀的目光变得温和,“好好干,厂里绝不会亏了大家,咱们一起把日子过红火!”
“好!”台下响起雷鸣般的回应,不少老职工红了眼眶。动员结束后,工人们拎着工具往车间走,脚步轻快得像是踩了风,机器的轰鸣声很快在厂区里响起,驱散了冬日的冷清。
周晋冀刚在办公桌后坐定,泡上一杯热茶,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敲响。“进来。”他抬眼一看,是车间主任赵刚,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笔记本,脸上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
“厂长,您过年期间走亲访友忙,街道办的王主任找过我两回,没好意思打扰您。”赵刚搓了搓手,在对面椅子上坐下,“这不是开春了嘛,从外地逃荒来投奔亲戚的人特别多,咱们街道就收留了九十多个,住的地方挤不下不说,吃饭都成了大问题,王主任是来求咱们帮衬一把的。”
“帮衬?具体是怎么个说法?”周晋冀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知道街道办平时对肉联厂多有照拂,比如协调厂区周边的居民矛盾、帮职工办理户口相关手续,从来都很爽快,如今对方开口,他不能不管。
“是想让咱们匀几个临时工名额。”赵刚叹了口气,“王主任说,都是些实在过不下去的人家,只要给口饭吃,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可咱们厂您也清楚,现在原料供应不稳定,生产线的人手其实已经够了,再多招人,成本就上去了。”
周晋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沉思片刻后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名额不能多,最多十个,多了厂子确实扛不住。你回王主任话的时候提一句,优先挑年轻未婚的女性——咱们厂还有五个伤残老兵,手脚不利索,找对象一直没着落。要是能招些品行端正的姑娘来,既能帮街道解决困难,又能给咱们的职工搭个桥,岂不是两全其美?”
赵刚猛地一拍大腿,起身道:“厂长您这脑子转得真快!咱们厂福利在周边是顶好的,猪肉、白面按月发,姑娘们来了肯定愿意留。那些老兵兄弟为国家流过血,都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弟兄;咱们帮他们解决终身大事,也是应该的!”
“还有一点。”周晋冀补充道,“招来的临时工先集中培训一周,让老技工带着熟悉流程。要是表现好,手脚麻利、为人踏实,以后厂里有正式工名额,就优先考虑她们。咱们办厂不光是为了挣钱,也得让跟着咱们的人有奔头。”
赵刚连连点头,揣着主意匆匆离去。周晋冀刚把茶杯里的茶续上,办公桌上的黑色电话就“叮铃铃”响了起来,是工业局的专线。他拿起听筒,就听见局长秘书熟悉的声音:“周厂长,下午三点局里有年度生产调度会,您可别忘了准时参加。”
“放心,我一定准时到。”挂了电话,周晋冀走到窗前,望着车间里忙碌的身影和升起的袅袅蒸汽,嘴角扬起一抹坚定的笑意。大年初八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办公桌上,暖融融的——新的一年,新的开始,这硬仗,他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