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擒拿刘把总的余波,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在天津卫的官场和地下世界同时炸开了锅。明面上,兵备道副使雷厉风行,依据林慕义提供的人证物证,迅速定了刘能的罪,判了个“秋后处决”,暂时关入了大牢。此举既维护了官场表面上的体面与法度,也顺势卖了个面子给风头正劲、且有内廷背景的林慕义。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湍急。
刘能把总虽是个小人物,却是连接某些势力与运河漕运、乃至那些见不得光生意的重要一环。林慕义此举,无异于直接斩断了这条线,掀翻了桌子。损失钱财事小,丢了面子,以及暴露出来的安全隐患,让幕后之人既惊且怒。
接下来的日子,振明军营地的外围,窥探的目光更多了,只是变得更加隐蔽。营地采购粮秣蔬菜的军需官发现,原本几个相熟的供应商,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或者将价格抬得极高。甚至营地水井的水质,也一度出现异味,虽未造成严重后果,却足以让人心惊。
李贵气得暴跳如雷,几次要带人出去“理论”,都被林慕义强行压了下来。
“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心虚,手段也仅限于此。”林慕义安抚着躁动的部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沉住气,加固营防,加快练兵。只要我们自身够硬,这些魑魅伎俩,伤不了根本。”
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内部建设上。利用南苑问对带来的“名分”效应,他正式向兵部行文,请求“募补缺额”,将振明军的员额从不足四百,提升至一个完整的千户所编制(理论上1120人)。同时,他以“协防津门、保障海漕”为由,请求拨付或准许自筹款项,建造小型战船,编练水师。
这些文书如同石沉大海,兵部那边毫无音讯。林慕义心知肚明,这是预料之中的掣肘。他也不急,一边继续通过张拱在黑水洼的隐秘渠道,缓慢而坚定地积累着资金和稀缺物资,一边在现有条件下,将新兵的招募和训练抓得更紧。
就在这看似僵持、暗潮涌动的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惊雷,炸响了崇祯三年的春天,也彻底打破了天津卫乃至整个大明北方的短暂平静。
崇祯三年正月,刚刚退去不久的后金铁骑,在皇太极的亲自谋划下,再次大举入塞!这一次,兵锋并非直指京师,而是绕道蒙古,以蒙古诸部为向导,突袭长城关隘!
警报如同雪片般,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从蓟镇、宣府等边镇飞传至京师!
“虏骑十万,破大安口,陷遵化!蓟辽总督刘策退保密云,巡抚王元雅殉国!永平府告急!”
“建奴兵分两路,一路趋蓟州,一路南下,兵锋直指通州、三河!”
“京师戒严!诏天下兵马勤王!”
一道道骇人的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上。刚刚从“己巳之变”中喘过一口气的京畿,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天津卫距离遵化、蓟州不过数日骑兵路程,顿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内富户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南逃,市面物价飞涨,人心惶惶。天津兵备道衙门一日内连发数道命令,要求各卫所严加戒备,加固城防,征调民夫。
振明军营地,中军大帐。
林慕义、陈忠、李贵、赵铁柱等核心骨干齐聚,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桌上摊开着刚刚送来的、字迹潦草的紧急军报。
“他娘的!这些建奴,属狗皮膏药的?刚撵走又来!”李贵一拳砸在桌子上,双眼赤红。
陈忠面色沉郁:“此番来得更快,更凶。遵化乃蓟镇重镇,一旦有失,京师东北门户洞开……形势比之上次,恐怕更为险恶。”
赵铁柱则忧心忡忡地看着林慕义:“教官,我们的火药库存不多,新铳也只打造了不到三十支,佛朗机炮更是只有那两门样子货……这要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慕义身上。
林慕义盯着地图上被标记为“已陷落”的遵化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复杂的情绪——历史的车轮,果然还是沿着既定的轨迹,轰然碾来了!他知道,这一次,不再是偏师骚扰,而是后金主力意图明确的又一次重击,大明王朝将在这场持续的放血中,一步步滑向深渊。
但同时,这也是危机中的机遇!对于一支渴望证明自己、渴望在乱世中杀出血路的军队而言,没有比战场更好的试金石和晋身之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慌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天塌不下来!建奴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没什么可怕的!”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遵化、蓟州,最终落在通州、北京的位置。
“我们的位置在这里,”他点了点天津卫,“处于建奴可能的南下路线的侧翼。兵备道衙门的命令是什么?固守待援?”
陈忠点头:“是,要求我等谨守营盘,保障天津安全,无令不得擅动。”
“固守待援?”林慕义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等到何时?等到建奴兵临北京城下?还是等到他们劫掠够了,满载而归?”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帐中诸将:“诸位兄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陛下准我练兵,为何?不就是为了应对今日之局面吗?若我等此时龟缩营中,与那些畏敌如虎的卫所兵何异?如何对得起‘振明’二字?如何对得起陛下的期许?”
李贵眼睛一亮:“教官,你的意思是……咱们主动出击?”
“可是,兵备道的命令……”陈忠仍有顾虑。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林慕义断然道,“何况只是一道固守的指令。战机稍纵即逝!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
他快速下达命令:
“陈忠,你立刻清点全军可战之兵,检查所有武器甲胄、粮草辎重,做好随时开拔的准备!伤员、工匠及必要留守人员名单也立刻拟定出来!”
“李贵,你的教导队和所有老兵,作为全军前锋和骨干,立刻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赵铁柱,工坊停止一切非必要生产,集中所有人力物力,全力保障现有军械的维护和弹药的配备!能带走的火药、铅子,全部打包!”
“王五,派出所有精锐斥候,向北,向西,全力侦查建奴动向,尤其是其偏师、粮道、以及小股劫掠部队的踪迹!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主力在哪,动向如何!”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众人精神一振,齐声领命:“是!”
帐外,原本因警报而有些躁动的营地,在林慕义一道道命令下达后,反而迅速变得有序而高效起来。士卒们在军官的呼喝下,开始检查装备,打包行囊,擦拭武器,一股临战前的紧张与亢奋气氛,取代了最初的慌乱。
林慕义走出大帐,看着迅速动员起来的营地,心中豪气与凝重交织。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振明军这把初砺之刃,即将真正迎向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敌人之一。
是折戟沉沙,还是名动天下?
他抬头望向北边阴沉沉的天空,仿佛已经听到了远方的战鼓与马蹄声。
惊雷已响,风云际会。他和他一手创建的振明军,注定要在这场国运的惊涛骇浪中,搏击出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