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内没有火把,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绿光,映得通道森然可怖。
陈默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迈步踏入。
暗道曲折向下,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和昂贵檀香混合的奇特味道,与外面黄泉殿的血腥阴冷截然不同。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光亮。
暗道尽头,是一间雅致奢华的书房。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摆满了线装古籍。
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角落的紫铜兽炉中袅袅升起清淡的香烟。
国舅爷高世琰,正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紫檀木棋盘前。
他身着月白色常服,面容儒雅,气质温润,仿佛一位沉浸于棋道、不问世事的闲散贵人。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白玉棋子,正凝神望着棋盘,对陈默的到来恍若未觉。
陈默不敢打扰,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中央,垂手恭立。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房里只有棋子偶尔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陈默的后背,却在这片静谧祥和中,渐渐被冷汗浸湿。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位看似清风朗月、与世无争的国舅爷,手段是何等的狠辣诡谲,心思是何等的深沉难测。
终于,高世琰落下了最后一子,完成了棋局。
他并未立刻看向陈默,而是悠闲地拿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这才缓缓抬起眼。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何事,让你亲自来此?”高世琰的声音温和,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让陈默的头垂得更低。
陈默喉结滚动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将方才黑衣人汇报的情况,精简扼要地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行动失败、人员尽殁,以及现场已被清理,未留下明显线索的判断。
说完,他便屏住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高世琰静静地听着,手指依然不疾不徐地摩挲着温热的茶盏边缘,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
良久,他才轻轻放下茶盏,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知道了。”高世琰只说了这三个字,目光重新投回棋盘,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陈默背后的冷汗,却流得更多了。
他深知,越是平静,往往意味着接下来的风波,将越是猛烈。
他不敢多言,也不敢问,只能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指令,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高世琰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仿佛那纵横交错的格线间蕴藏着天地至理。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一枚偏离了位置的棋子轻轻推回原位,动作优雅从容。
然而,这份宁静却让垂手恭立的陈默倍感压力,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半晌,高世琰才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丛修竹。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像带着冰碴,缓缓刺入陈默的耳中:
“陈默啊,”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却比厉声斥责更让人心头发紧,“近来诸事,似乎总有些……不尽如人意。”
陈默的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
高世琰继续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点醒陈默:“青山县那边,我们经营多年,甚是隐秘。本以为借那偏僻之地,可悄然铸就利器,以图将来。却不曾想,都被流放的楚修明竟然发现了,紧接着陆明远的人也到了……好好的一处根基,就这么毁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与凝重:“最蹊跷的是,那些已然铸成的兵器,数量庞大,竟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陆明远押解回京的,不过十之一二。你说,剩下的那些,会去了哪里?”
陈默喉头干涩,艰难道:“属下……属下无能,倾尽全力探查,却如石沉大海,查不到丝毫线索。仿佛……仿佛真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凭空消失?”高世琰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凭空消失。东西,定然是落入了陆明远,或者……楚修明之手。只是这二人,一个行事老辣,一个……哼,如今更是藏得深若鬼蜮,竟能抹去所有痕迹,让我们连追查的方向都找不到。”
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陈默身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此番刺杀姚诗,我为何只让你派人灭口,而非抢夺那批可能存在的证据?便是怕打草惊蛇,怕让人顺着线索,摸到我们身上。可惜啊,人没杀掉,反而折了我们不少精锐,更让陆明远彻底警觉。”
高世琰踱回棋盘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眼下,敌暗我明。陆明远经此一事,必像受惊的刺猬,缩成一团,严加防范。我们若再贸然动作,只怕非但不能成事,反而会将更多的破绽送到对方手中。”
他看向陈默,语气斩钉截铁:“传令下去,所有针对陆明远及相关人等的行动,暂缓。收缩人手,隐匿痕迹。如今之势,当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即便他们心中已疑我、甚至认定是我,只要拿不出铁证,便奈何我不得。这京城的水,浑着呢,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可能先露出致命的破绽。”
陈默心中凛然,连忙应道:“是!属下明白!谨遵国舅爷吩咐!”
高世琰微微颔首,神色稍霁,仿佛刚才那无形的压力从未存在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平淡:“嗯。另外,今夜子时,在老地方,你准备一下,见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陈默微微一怔,心下快速思索着国舅爷口中的“老朋友”会是谁。
高世琰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摆了摆手:“去吧,做好你该做的事。今夜,莫要迟了。”
“是,属下告退。”陈默不敢多问,躬身行礼,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这间看似雅致,却处处透着无形的书房。
直到暗道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他才感觉那几乎要将他冻僵的压迫感稍稍散去,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不敢停留,快步消失在幽暗的通道中,心中对今夜将要见到的“老朋友”,充满了警惕与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