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街头热闹得让凌哲有点恍惚。
街道两旁是竹木搭成的摊铺,卖着各式百越特色的货物——斑斓的织物、奇怪的草药、还有活生生的禽鸟在笼中扑腾。空气里混杂着香料、汗水和某种说不清的腥味。行人穿着与中原迥异的短衣,赤脚或草鞋,女子多露手臂,颈戴银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这、这比咸阳西市还野啊……”凌哲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手机——没信号,但至少还有百分之四十二的电,让他心里踏实了点。
“凌兄,你看那边!”刘邦扯了扯凌哲的衣袖,眼睛都直了。
只见一位百越女子正弯腰挑选陶罐,短衣下露出一截蜜色的腰肢,银饰在阳光下晃眼。刘邦咽了口口水,还没等他说话——
“靓——女——!”
一声中气十足、带着浓重口音的百越话炸在耳边。
凌哲和刘邦齐刷刷扭头,只见老道长不知何时已窜到摊位前,一只手撑着摊架,另一只手撩了撩自己那撮倔强的灰白头发,对着那女子咧嘴笑,露出两颗漏风的牙。
女子抬头,皱眉,眼神从疑惑转为嫌弃,最后翻了个白眼,抱着陶罐转身就走,银饰叮铃哐啷响得像在骂人。
道长却毫不在意,转身,一脸严肃地指向刘邦,用字正腔圆的秦语对那女子背影喊道:“是他!是这小子让我喊的!年轻人不懂事,见谅啊姑娘!”
凌哲内心瞬间刷过一排金光闪闪的大拇指表情包:高!实在是高!这甩锅技术,不愧是千年老江湖!职场里要有这手,哪还怕背锅啊!
刘邦的脸“腾”地红了,从脖子一路烧到耳根。他指着自己鼻子,嘴巴张了又合,愣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道长你……不是……我……”
“唉,小刘啊,”道长踱步回来,拍拍刘邦肩膀,语重心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你看,把人家吓跑了吧?”说完还惋惜地摇摇头,仿佛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靓女”跟他半点关系没有。
刘邦欲哭无泪,嘴唇哆嗦着,最后只挤出蚊子般的声音:“我……我也是混过市井的……没、没这么……”
“没这么不要脸?”凌哲凑过来,憋着笑补刀。
“凌兄!”刘邦幽怨地瞪他一眼,那眼神活像被抢了骨头的小狗。
一行人就这么吵吵闹闹(主要是道长在闹,刘邦在冤,凌哲在笑)来到了郡治官衙前。比起咸阳宫城的巍峨,岭南的官衙朴实得多,木石结构,檐角挂着驱邪的铜铃,门口站着两个皮肤黝黑、手持长戟的卫兵,眼神警惕。
王离整了整衣甲,那一身精良的秦军百将戎装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上前一步,神色冷峻,掏出令牌:“大秦玄武军百将王离,奉上命南下公干,速报郡守。”
卫兵看清令牌,脸色一变,一人急忙转身入内通报。
凌哲、道长和刘邦很自觉地退到官衙大门外的石阶旁。道长“哎呦”一声,直接半躺在石阶上,一条腿曲起,手臂枕在脑后,眯着眼看天,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刘邦挠挠头,左右看看,从墙角捡了根相对干净的稻草,犹豫一下,叼在嘴边,学着印象中潇洒游侠的样子——可惜配上他那副“刚被坑完还没缓过来”的委屈表情,只让人觉得好笑。
凌哲看得有趣,也找了根小树枝,像夹烟似的夹在指间,蹲在刘邦旁边。三人就这么排开:半躺的道长,叼草的刘邦,夹“烟”的凌哲,齐刷刷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活像三个等待开工的临时工,还是那种不太靠谱的。
“凌兄,”刘邦吐掉稻草,小声问,“咱这算是……正式出差岭南了?接下来干啥?真去那个什么……身毒?”
“嗯哼。”凌哲盯着街上一个卖奇怪水果的摊贩,心不在焉地应着。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运转(职场后遗症):身毒,古印度啊……孔雀王朝?阿育王时期?资源丰富,尤其是香料、宝石、黄金……文化也独特,佛教刚兴起不久?怎么搞定呢?武力征服成本太高,后勤跟不上。文化输出?对,文化赋能!就像公司搞品牌营销,先输出价值观,再谈商业合作……可以包装一下大秦的“先进文化”,搞点文化使者团,传播(掺私货)理念,建立友好(不平等)关系,最终实现经济(掠夺)共赢……这KpI怎么定呢?黄金年流入量?香料贸易份额?佛教经典“秦化”进度?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眼神都亮了,下意识地摸手机想记备忘录——摸了个空,才想起这玩意儿见不得光,只好用树枝在地上划拉了几个只有自己懂的符号。
“想啥呢?一脸奸商样。”道长斜眼瞥他。
“我在想,”凌哲压低声音,带着点给领导汇报方案的兴奋,“咱们去身毒,不能硬来。得用巧劲。比如,我们可以输出大秦的优秀文化,帮助他们……呃,提升精神境界,同时建立互利互惠的贸易关系。我们可以派遣学者、工匠,传播先进的秦制和技术,促进双方友好交流,最终实现共同繁荣……” 他越说越顺,差点把“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也秃噜出来。
道长听了一半,就嗤笑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瘫姿:“弯弯绕绕,磨磨叽叽!跟朝堂上那帮老夫子一个德行!”他掏掏耳朵,弹了弹并不存在的耳屎,坐起身,看着凌哲,眼神里写着“你这孩子是不是傻”。
“要我说,”道长拇指一翘,指向大概的西南方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土匪分金般的直白干脆,“直接点!抢他丫的!”
“啊?”刘邦嘴里的稻草又掉了。
道长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听说那地方,黄金多得像石头!寺庙里糊墙都用金粉!还有那亮闪闪的宝石,香料堆成山……咱们摸清楚门路,找准地方,干几票大的,回来啥都有了!费那劲搞啥‘文化书输’?”
凌哲:“……”
刘邦眼睛瞪得溜圆,结结巴巴:“黄、黄金……很多?糊墙?”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呼吸都急促了,属于沛县市井流氓的“朴素价值观”开始动摇——好像……道长说得更带劲?
“不是,道长,咱们是代表大秦,正规军……呃,正规使团,”凌哲试图把话题拉回“正道”,“要注意国际形象,可持续发展……”
“可持续?”道长眼睛一瞪,“抢光了他们的黄金,咱们可持续发展不就行了?他们可以再挖嘛!”
凌哲扶额。这逻辑……竟然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官衙里快步走出一位穿着深衣、头戴进贤冠的中年官员,面皮白净,与岭南本地人的黝黑形成鲜明对比,身后跟着王离。
“三位便是王百将的同行者?在下南海郡丞陈平。”官员拱手,态度客气,但眼神在扫过门口“排排蹲”的三人组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尤其是看到半躺的道长,嘴角似乎抽搐了瞬。
凌哲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努力摆出正经表情:“见过陈郡丞。”刘邦也慌忙起身,把稻草踢到一边。只有道长,慢悠悠地撑起来,还打了个哈欠。
陈平不愧是能混到郡丞的人物,面色很快恢复如常:“诸位远来辛苦,郡守大人近日巡视各县,命下官妥善安置。衙署后有空置院落,虽简陋,尚可栖身,请随我来。”
院落确实简朴,但干净。竹木结构的房舍,带个小院,院中有井,角落甚至还有棵荔枝树,挂着些青涩的果子。
安顿下来后,四人聚在正屋。王离关上门,面色凝重:“陈郡丞私下告知,岭南往身毒的道路并不太平。山林密布,瘴气弥漫,更有诸多百越部落盘踞,敌友难辨。且身毒之地,郡府所知也甚少,仅有零星商贾传闻。”
凌哲点头,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次阐述自己的“文化赋能与和平贸易”方案。
还没开口,道长已经翘起二郎腿,剔着牙(不知从哪弄来的细竹签):“所以啊,更得干脆。找向导,摸路子,轻车简从,过去瞅准机会就下手。搞那么复杂,等你的‘文化’慢慢渗,黄花菜都凉了。”
刘邦这次没完全傻眼,他眼睛转着,显然在认真思考“黄金糊墙”的可能性与操作性,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渴望、犹豫和一点点怂的表情。
王离则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军事冒险的可行性。
凌哲看着眼前三人:一个想当跨国土匪头子的千年老痞子,一个被黄金传说勾得心思活络的 未来流氓皇帝,一个时刻计算军事风险的职业军人。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这次“岭南出差组”的KpI考核,恐怕会非常、非常“灵活”。
至少,那时候的锅,没这么……五花八门。
窗外,岭南的夕阳正缓缓沉入连绵的山峦,给简陋的院落镀上一层暖金色。身毒的故事,看来注定不会按照任何“正规”的剧本展开了。
他看了一眼又开始研究院内蚂蚁打架的道长,叹了口气。
算了,先活着回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