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的清音穿透薄雾,在山林书院间悠悠回荡。
青文与梁识并肩走向乙班。
到乙班门口时,另外五位从丙班升上来的同窗也到了。
一行人沉默地站在门口,眼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与期待。
“梁兄,”青文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听闻乙班的郭教习讲课与刘教习大不相同。”
梁识点点头:“我也听说了。刘教习重规矩法度,郭教习则更重灵气才情。也不知我们能否适应。”
“无论何种风格,学问总归是那些学问。只要更加勤勉,咱们总能跟上的。”青文攥了攥袖中的手,给自己打气。
郭教习过来上课时,看见七人呆呆的站在门外,招手带着大家走进了乙班。
“都在外边傻站着干嘛?进屋找个位置坐下。”
待新来的七人寻了后排空位坐下,钟声恰止。
郭教习目光扫过全场,开口道:“今日堂中添了七位新同窗,学问之道,贵在切磋砥砺。”
“按书院旧例,新进者需自报家门,以便日后同窗之谊。张鹏,就从你开始吧!”
七人依次起身,面向众人拱手。
“学生张鹏,清泉县人。”
“学生陈青文,安平县人。”
“学生孔闻舟,崇礼县人”
……
“善,”郭教习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众人,“望尔等珍惜光阴,勤勉不辍。”
“今日,我们讲《诗经·小雅·采薇》。”
青文很快便沉浸于郭教习的讲授之中,并清晰地感受到了两位教习讲学风格的差异。
刘教习讲学,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将四书五经的义理、章法、句读、典故一一拆解分明,步骤清晰,逻辑严谨。
而眼前的郭教习,则更像一位兴致勃发的诗人与智者。
他不仅讲解字句背后的典故与训诂,更重字里行间的感情。旁征博引,从《楚辞》到汉乐府信手拈来,皆成妙趣。
郭教习认为文章除了筋骨,也需有血肉与飞扬的神采。
青文下意识地审视自己以往的文章。多是引经据典,层层推演,虽力求稳妥扎实,却难免有些“刻板”。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张鹏,只见他听得两眼放光,时而点头,时而疾书。
课后,郭教习布置了一篇以“春思”为题的诗作。
诗卷批阅完发还下来时,郭教习肯定了青文“用典妥帖,立意沉稳,有古拙之气”。
也旁批道:“意象稍显陈旧,情致可再深婉些。”
他将诗卷小心收好,正看到前排的张鹏拿着自己的诗卷,眉头微蹙,似乎有些苦恼。
青文便起身走过去,轻声问道:“张鹏兄,郭先生如何点评?”
张鹏闻声抬头,见是青文,将诗卷递过来些许,指着上面的批语道:
“先生说‘构思尚巧,然斧凿之痕过重,流于刻意,失却天然趣味’……”
“唉,我本想效仿先生讲的灵动,谁知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梁识也拿着他的诗卷走了过来,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似喜似憾。
“郭先生批我‘时见灵光,如星闪烁;然根基未稳,需沉心静气,厚积薄发’。”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这学问,还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青文注意到,乙班的学习氛围比丙班浓厚许多。
即便是课后休息,同窗之间三三两两讨论学问,也往往能引经据典,各抒己见。
有时为了一个义理的阐释或一个典故的出处争得面红耳赤,却更显真诚与投入。
青文沉浸其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新的知识养分,也默默观察、学习着其他同窗的长处。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青文惦记着要将笔记借给赵友良,将自己年前的笔记整理了一番。
接着铺开信纸,给赵友良写了一封短信。
“友良兄台鉴:见字如面。文已安抵书院,诸事顺遂……。”
他将信和笔记仔细封好,随后又展纸给家中写信。笔触变得更为朴实温情:
“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儿已平安抵达书院,身体康健,请勿挂念。书院一切如常……”
写至最后,笔尖微顿,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离家那日清晨。
思念涌上心头,让他更坚定了在学问道路上刻苦前行的决心。
他将两封信并排放好,抽空寄回了安平县。
自那日后,青文便如饥似渴地投入到乙班的学习中。
渐渐地,他摸索出了一些门道,发现自己虽在辞藻上不够灵动,但那份被郭教习称为“古拙之气”的特质,自有独特魅力。
一次课后,郭教习拿起他的策论草稿,看了片刻,点头道:
“此文条分缕析,质朴无华却切中肯綮,很好。继续打磨,使之既具筋骨,亦有血肉。”
这难得的肯定让青文心中振奋,方向也更加明晰。
梁识自定亲后,变化显而易见。往日那份跳脱虽未全消,但确实沉静踏实了许多。
“青文,下学后藏书馆走起?”
每日课毕,梁识总会准时出现在青文书案旁,用胳膊肘碰碰他,挤眉弄眼。
“去晚了可就抢不着我们想看的书咯。”
青文通常会无奈一笑,一边收拾笔墨一边道:“同去便是,莫扰了旁人。”
两人便成了藏书馆的常客。
张鹏将他们的努力看在眼里,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
但乙班整体那种你追我赶、无人甘于人后的氛围,让他渐渐坐不住了。
这日,见青文和梁识又要结伴而去,他终于按捺不住,几步追上来,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喂,你俩日日泡在藏书馆,那地方有啥特别的?竟比斋舍还吸引人?”
梁识一听就乐了,揽住张鹏的肩膀:“张兄这是酸了?书中自有黄金屋!怎的,要不要一同去探寻探寻?”
张鹏被他揽着,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嘴硬道:
“谁酸了!我是怕你俩走火入魔!去就去,正好瞧瞧是什么宝贝让你们如此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