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砚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的。
初夏的雨,不似春雨缠绵,带着几分利落,敲打在庭院里的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清香,将昨日书房里残留的墨香与焦灼气息涤荡一空。
他起身,发现苏婉清已不在身边。外间传来她刻意压低的、指挥丫鬟仆役的细碎声音,大约是嘱咐他们雨天当心路滑,收拾廊下,莫要吵醒他之类。
林砚披衣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带着凉意的清新空气涌进来,让他精神一振。院中的花草被雨水洗得碧绿透亮,显得生机勃勃。他看着那雨幕,心中那份关于条陈的沉重,似乎也被这雨水冲刷得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用早膳时,气氛比昨日轻松许多。条陈初稿完成,心头大石挪开,林砚胃口也好了起来。囡囡见爹爹眉头舒展,也比昨日更加活泼,叽叽喳喳说着孩子气的见闻,比如廊下躲雨的鸟儿,比如地上溅起的水花像小小的珍珠。
苏婉清看着父女俩,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不时给林砚夹一筷子他爱吃的小菜,又细心地帮女儿擦掉嘴角的粥渍。
“今日雨大,上朝或是去部里,路上怕是不便,多带件衣裳,仔细着凉。”她轻声叮嘱,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妻子嘱咐要出门的丈夫。
“嗯,我知道。”林砚点头,心中熨帖。
然而,这份宁静在早膳后不久被打破。门房来报,说是户部左侍郎王大人府上的管家求见,言称有要事。
林砚心中微微一凛。王侍郎是他的盟友,也是朱瑾一系在户部的重要人物,他的管家此刻冒雨前来,绝非寻常。
他立刻去了前厅。王管家一身水汽,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急切,见到林砚,立刻行礼,压低声音道:“林大人,我家老爷让小人务必亲自传话给您。今日部里……恐有波澜。”
原来,昨日林砚在御书房被单独召见,并与七皇子一同出来的消息,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已在部分官员中小范围传开。虽然具体谈话内容无人知晓,但“林砚圣眷正浓”、“恐有新策”的猜测已然甚嚣尘上。一些嗅觉敏锐、或是与林砚政见不合的官员,尤其是右侍郎张韬那边的人,今日一早便开始在部里串联,气氛微妙。
“我家老爷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让大人心中有个准备,今日去部里,怕是少不了一番机锋往来。”王管家最后说道。
送走王管家,林砚站在廊下,看着连绵的雨丝,眉头微蹙。他料到推动新策必有阻力,却不想这风雨来得如此之快,尚未正式提出,暗流已然涌动。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臂弯。苏婉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她没有问具体何事,只是看着他微凝的侧脸,轻声道:“可是有烦难事?”
林砚叹了口气,将王管家的话简单说了。
苏婉清沉默片刻,握紧了他的手臂,声音依旧平稳柔和:“意料之中,不是吗?你要做的事,动了不知多少人的奶酪。这还只是开始。”她抬头看他,目光清澈而坚定,“但你在写下那份条陈时,不就已想清楚了最坏的局面?既然想清楚了,又何必为这初起的风雨扰了心神?”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傲然与护短:“再说了,我的夫君,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凭的是真才实学,是实打实的政绩,难道还怕那些只会在背后搅弄风雨的宵小之辈不成?”
这话带着她身为商贾之女特有的锐气,也带着妻子对丈夫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崇拜。
林砚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失笑。心头那因外界风雨而生出的些许阴霾,竟被她这几句带着烟火气的话吹散了。
是啊,他怕什么?他来自现代,见识过更复杂的博弈;他拥有超越时代的见识;他有七皇子的支持,有王侍郎这样的盟友,更有身边这位无论顺境逆境都坚定站在他身边的贤内助。
他反手握住苏婉清的手,用力捏了捏,眼中的凝重化为锐利与从容:“夫人说的是。不过是些风雨,闯过去便是。”
他转身,对旁边侍立的贴身长随吩咐:“备轿,去户部。”
苏婉清替他理了理官袍的领子,又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件干净的披风为他系上,动作不疾不徐,一如往常。
“去吧。”她看着他,目光温柔而充满力量,“家里有我。”
林砚点了点头,深吸一口带着雨气的清凉空气,转身大步走入雨幕之中。轿子早已等候在府门外。
坐在微微摇晃的轿子里,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和轿夫踩在水洼里的脚步声,林砚的心境却异常平静。他想起女儿早上天真烂漫的笑脸,想起妻子刚才那番带着傲气与信任的话语,想起书房里那份凝聚了他心血与期望的条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