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叶板边缘滴下,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罗令站在水车旁,手机屏幕还亮着,直播已结束,观众数停在十二万七千。他没关机,而是把视频回放拖到张维宣布评审通过的那一段。
赵晓曼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叠打印纸:“刚收到邮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那边来信了。”
他点头,接过纸张。第一页印着“生态设计奖”字样,下方是他的竹器照片——可拆卸竹篮,榫卯结构,无一根钉子。获奖理由写着:传统工艺与现代功能的平衡典范。
“他们要派人来谈合作。”赵晓曼说,“第一批外商,明天到。”
王二狗从坡上跑下来,裤脚沾着草屑:“村口信号塔的流量昨夜爆了,全是外国人搜‘青山村竹器’。我查了后台,订单咨询邮件塞满了邮箱。”
罗令把纸折好,塞进工装裤口袋。他没说话,转身走向村祠堂。门楣上的木匾刚刷过漆,写着“议事厅”三个字。李国栋的竹拐靠在门槛边,老人坐在条凳上,正用指甲刮着烟斗里的灰。
“来了。”李国栋抬头,“奖是好事,也是风口。风大了,人容易站不稳。”
“我知道。”罗令掏出手机,点开直播,“今晚就开。”
屏幕亮起,标题弹出:“关于竹器,我们谈三件事。”
弹幕慢慢浮起。有人问奖是怎么回事,有人发外文看不懂。王二狗搬来投影仪,接上电脑,把翻译软件打开。
“先说背景。”罗令声音平稳,“昨天,国家认了我们的水车。今天,国际给了竹器一个奖。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村里三十年没断的手艺。”
他停顿两秒,“明天会有外商来签订单。我不签独家,不限产量,不改工艺。谁想做,图纸公开。但有三条规矩。”
第一条:每件竹器必须附文化说明书。
第二条:利润的百分之十,直接打入小学账户。
第三条:制作人名字必须留在产品档案里。
“这不是买卖。”他说,“是传话。竹子会说话,得让人听懂。”
赵晓曼接过话:“我已经开始录解说视频。从竹子怎么选,到每道纹路的意思。扫码就能看。还会加上古音读法,让外国人知道这字原本怎么念。”
弹幕静了一瞬,随即刷开。
【支持!】
【能不能定制?】
【我们德国公司愿意按这个标准采购。】
王二狗凑近镜头:“已经有三个国家的公司发来合作意向书,环保认证齐全,社区项目也实打实做过。我们比对过了,没问题。”
罗令点头,把三位外商的资料投到墙上。照片里,一个穿麻布衬衫的德国人站在竹林前,手里举着竹杯;另一个法国女人在教孩子编竹条;第三个是日本企业,三十年只做竹日用品。
“他们不是来捡便宜的。”罗令说,“是来学东西的。”
直播结束时,天已黑透。罗令没回屋,坐在祠堂门槛上抽烟。残玉贴着胸口,温温的。他闭眼,手覆上去。
热流升起。
画面浮现——先民在竹棚下削篾,竹片堆成小山。一人用炭条在竹片上刻符号,旁人围看。镜头拉近,那符号与他设计的二维码底纹一模一样。有人低声说:“竹传信,三代不灭。”
他睁眼,烟头已烧到滤嘴。
第二天上午,三辆越野车停在村口。德国人叫汉斯,握手时掌心有茧。他从包里取出一份合同,第一页就写着“开放共享条款”。
“我们不要独家。”他说,“我们要让更多人知道这种工艺。”
李伯站在工坊门口,怀里抱着一摞老竹片。他盯着包装设计图看了很久:“你们想省成本,把说明书去掉?”
汉斯点头:“物流压力大,轻量化是趋势。”
“那竹篮就不是竹篮了。”李伯把竹片往桌上一拍,“这是信,不是筐。少了字,信就废了。”
空气僵住。
罗令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图纸,铺在桌上。是昨夜根据梦境画的——先民用竹片记农时,刻节气,传家训。每片竹上都有名字和日期。
“竹子活不过百年。”他说,“但信息能。我们今天做的每一只篮子,都是给未来留的话。”
汉斯沉默片刻,掏出笔,在合同上加了一行字:“每件产品附文化卡,含制作人姓名、工艺说明、历史背景。”
他签了字。
另两家外商也跟着修改条款,当场签约。
订单总额七十八万欧元,首批交付三千件。
消息传开,村里炸了锅。有人欢喜,有人愁。
晚上,王二狗冲进罗令家:“赵崇俨发视频了!说你借环保名义搞垄断,还放出假聊天记录,截图你让他签排他协议。”
罗令打开手机。视频里,赵崇俨坐在书房,语气沉痛:“某些人打着传统文化旗号,实则操控国际市场,这是对民间匠人的背叛。”
截图显示一段对话:“必须只和我合作,否则断供技术参数。”
弹幕开始带节奏:【原来是他卡脖子】 【难怪不公开图纸】
罗令没关视频,直接开直播。
他调出签约全程录像,逐条解释合同里的“联合开发”“技术共享”条款。又放出邮件记录,显示三家外商主动要求公开设计图,供全球工匠学习。
“我昨晚梦见了。”他忽然说,“先民在竹棚下,把刻好的竹片分给外乡人。有人问‘不怕被学走?’,答的是‘手艺长在手上,不在纸上’。”
弹幕慢了一拍,随即炸开。
【破防了】
【这才是文化自信】
【赵崇俨滚出评论区】
更狠的是第二天。
三家外商联合发布声明:“所谓垄断纯属诽谤。我们尊重原创者,也尊重共享精神。青山村的竹艺,是开放的。”
声明配图是他们和村民的合影,背景横幅写着“开源竹艺”。
谣言当场崩塌。
村里开会那天,太阳斜照在小学操场上。罗令和赵晓曼把首笔收益明细贴在公告栏:总到账一百二十三万,按工时分配,人均三千六百元。百分之十划入小学,用于修缮屋顶和设立奖学金;百分之五设传承基金,奖励年轻学徒。
有人举手:“为啥不平分?”
李国栋拄拐进来,把一本手写账本放在桌上。封面写着“罗氏公账”,年份从清乾隆三十六年始,一笔笔清楚。
“我罗家守村八百年。”他声音不大,“没一分公款进过私袋。你们现在分的,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全场静。
表决全票通过。
当天下午,第一批竹器装车。每只篮子都套着牛皮纸袋,里面夹着文化卡。赵晓曼录的解说视频已上传,扫码就能看。她用方言念了开头:“这篮子,是我外婆教我妈,我妈教我的。”
王二狗开着小货车送货到镇上物流点。回来时,手里攥着一张新订单。
“新西兰的。”他咧嘴笑,“要五百个,说是要放在博物馆当展品。”
罗令接过单子,没说话。他走到工坊后院,拿起一根新砍的毛竹。刀锋划过竹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竹屑飞溅。
他低头削着篾条,手指熟练地分开青黄两层。阳光照在残玉上,微微发烫。
赵晓曼走过来,站他旁边。
“接下来呢?”
他把削好的篾条浸进水桶,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山。
“接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