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位大臣忽然低声提议:
“不如……我们试着向天幕祈愿,恳请它莫要略过太子八岁到十一岁之间的经历?”
话音未落,立刻便有人冷声驳斥:
“荒谬!天幕自现世以来,从未与人言语交流。
你这般祈求,它岂会理睬?”
的确,自从那天幕横空出世,除了始皇嬴政曾暗中设坛祭天,试图沟通之外,其余文武百官、诸子博士,也都曾私下尝试种种手段,欲与其建立联系。
巫祝祷告、方士作法、占卜问卦、符箓焚香……凡所能想到的方法,几乎无人不曾试过。
但结果无一例外——如同无视始皇一般,天幕也始终未曾回应任何一人。
面对同僚的讥讽,那位献策的大臣却不恼不怒,只轻轻吐出一句:
“可万一呢?”
这一句“万一”,顿时让反驳之人语塞。
过去未曾回应,是过去的事。
可这一次呢?
倘若他们齐声祈愿,请求补全太子那段缺失的岁月,天幕竟真的有了反应呢?
以往他们所求,皆出于私心;而此番所请,乃为储君过往,关乎国运未来——若因此触动天意,也未可知。
即便希望渺茫,可终究还是一句话:万一呢?
不去试一试,又怎能断定绝无可能?
那大臣又补充道:“就算不成,我们又能损失什么?”
此言一出,满殿目光悄然转向首位的始皇帝嬴政。
正如其所言,纵然失败,也并无实际损害。
毕竟眼下他们本就看不到那段岁月,与其徒然猜测,不如奋力一搏。
只看陛下是否允准他们开口祈愿——若帝心默许,众臣便可一试,望天幕垂怜,重现太子少年旧事。
而此刻端坐于上的秦皇嬴政,既未点头应允,亦未出言阻止,神色淡然,仿佛未曾听闻方才议论。
中车府令赵高眼尖心活,当即领会其意,趋步上前,面向天幕深深叩首,朗声道:
“恳请天幕莫要跳过太子扶苏殿下八岁至十一岁之间之事!我等诚心祈愿,愿得详览殿下少时经历,伏惟天幕慈悲,予以展现!”
一旁廷尉李斯见状,心中了然。
他明白,有时候帝王沉默,并非否定,而是默许。
只是身份所限,不便明言。
此时身为臣下,不必再三请示,只需顺势而行即可。
当然,世事难料——有时领导的沉默,也可能真是沉默。
此时,若君上既未明言应允,也未断然否定,那便意味着心中实则不愿答应。
只不过,出于身份与局面的考量,君上不便亲自开口回绝,这时便需臣下主动代为婉拒,以全君上面子。
究竟属于何种情形,还需结合眼前之事具体分析。
譬如说,倘若此事对君上本人、或对朝廷社稷、又或是对其身边关联之人有利,那君上的沉默多半是默许之意;
反之,若此事于君上有损,于国不利,或牵连相关势力而生弊端,则其不语,便是默认拒绝。
如今,请求天幕勿要跳过太子扶苏殿下八岁至十一岁这段岁月,实乃有利于始皇帝之治,有益于大秦江山社稷。
可若由始皇帝亲口提出此请,而天幕依旧充耳不闻,毫无回应,难免令人疑虑君权威严有所动摇。
因此,始皇帝不宜率先表态,但群臣却可代为陈情。
于是,廷尉李斯当即趋前一步,面向天幕躬身叩拜,朗声道:
“太子扶苏殿下少年经历,关乎秦国兴衰,利在千秋万民!”
“恳请天幕垂怜,勿略其八岁至十一岁之事迹,准予详述!”
众文武见状,纷纷随声附和,齐声祈请。
然而,天幕依旧如初,寂然无声,仿佛无灵无知,对外界一切诉求视若无睹,听若不闻。
对于大秦君臣乃至天下黎庶渴望了解太子年少时期行迹的殷切请求,天幕未予丝毫回应。
瞬息掠影之后,画面最终停驻于太子扶苏十一岁将尽之时,即秦王政十七年末。
随即,清晰影像缓缓展开,映出彼时情景——
“诸位卿家安否?”
自各地郡县巡行归来的太子扶苏,端坐于东君殿主位之上,目光温和地望向下方列席的六部尚书与各司要员,轻声问道。
众人闻言起身,拱手稽首:“臣等安好,劳殿下挂怀!”
太子含笑抬手,请众人落座。
他环视殿堂一周,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过去四年间,除每年岁末返京与父王共度年节外,其余时光皆奔走于秦国两百四十八郡县之间。
六部诸司政务文书,皆由快马昼夜驰送至其所处之地,由他亲自批阅裁决。
即便如此,耗时整整四载,才堪堪走遍全国郡县,足见路途之遥、辛劳之重。
但收获亦极为丰厚,甚至远超预期。
其一,他完成了与各地百姓签署牲畜与农具“兑换契书”的浩大工程。
通过这一方式,全国九成以上的农户家庭从他手中“换得”耕牛一头、楼车一架、曲辕犁一副、脚踏纺机一台。
更有半数以上人家,额外兑得驴一头、羊一只,用以辅助生计。
此外,每个村落均以集体名义与其订立契约,取得龙骨水车四架、高转筒车四架;
水源丰沛之处,还增配了大转轮筒车、水力纺机、过山龙等先进器械。
其二,他在民间广结人心,深植根基。
凭借天生过目不忘、闻一知十的禀赋,他对两百四十八个郡县的县令及属吏姓名履历、政绩品性皆了然于心。
而这些地方官吏,大多因得其关照提携,心存感激,不少人已暗中倾心效命,愿奉其号令行事。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基层起构建起一股足以渗透并影响整个秦国行政运转的力量!
举个例子,若他此刻有意为之,便可越过秦王与中央朝廷的层层制约,直接向遍布各地的二百四十八个县的县令下达太子手谕。
这道命令一旦发出,二百四十八位地方主官都将依令而行,统一动作。
比如,他可以下令:在未来十五日之内,各地所发生的一切政务、民情、变故,一律暂缓呈报,不得递送至中央朝廷。
那么这些县令会照做吗?
绝大多数都会。
尽管这项指令听起来略显反常,但并非不可理喻,更未触及他们的底线。
执行起来也并不复杂——无非是暂时压下文书往来,延缓奏报流程罢了。
更何况,发号施令之人乃是太子扶苏。
其身份尊崇,在整个大秦境内,唯秦王嬴政可凌驾于其上。
即便此前他们未曾亲见太子真容,也谈不上有多少私人效忠之心,
可面对由储君亲自签发的手谕,出于礼制与敬畏,也总得给予几分尊重。
如今却不同了——他们已亲眼见过扶苏的为人行事,对其仁德与担当心生敬服,不少人早已在心中默默归附。
因此,当这样的命令传达到各地方时,他们几乎不会犹豫,只会迅速遵照执行。
一旦如此,后果便极为严重:
在这二百四十八名县令同时封锁消息的情况下,未来半月内,秦国中央将收不到任何来自基层的真实情报。
这意味着,远在咸阳宫中的秦王和九卿重臣,将彻底断绝与地方之间的信息联络,宛如被蒙住了双眼。
在此期间,他们所能掌握的,不过是咸阳城内的琐碎动静,而对于帝国广袤疆域中正在酝酿的变化,全然一无所知。
这种情况极其危险!
若有居心叵测者趁机起事,完全可以在中枢尚未察觉之时,悄然集结力量,甚至兵临咸阳城外,令朝堂措手不及。
而这,仅仅是因为地方官员对太子扶苏存有基本的顺从与认可。
然而,扶苏所赢得的,远不止这些文吏的支持。
那散落在二百四十八个县城中的退伍老兵,其忠诚更是坚如磐石,牢牢系于他一人之身。
如果说那些县令尚且只是被动听命、权衡利弊后选择配合,
那么这些老卒则是真正做到了——只要太子一声令下,哪怕赴死沙场,也绝不退缩。
论忠心,这些曾征战四方的老兵,对扶苏的追随远胜于寻常官吏百倍。
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扶苏愿意踏足地方,登高一呼,立刻就能召集起一支由老兵组成的劲旅。
倘若将这二百四十八个县的老兵尽数动员,他随时可在关中腹地汇聚两万乃至三万精锐老兵。
这些人久经战阵,熟悉山川地形,通晓郡县防务,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百战之师。
握有这样一支军队,哪怕秦王下令讨伐,朝廷也必须调集十倍兵力围剿,才敢言取胜。
即便最终能够平定,恐怕也要付出惨重代价——至少折损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将士,方能将其压制。
这才是最令人忌惮之处。
这还只是依靠那两、三万退伍老兵愿意追随他所能达成的初步局面,而他的依仗,远不止于此。
早年在各地县乡与百姓签署牲畜田亩置换契书时,他便有意记下了一张张面孔——少则数百,多则上千,每个成年男子的名字、相貌,都被他默默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