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晴走下楼梯,步伐平稳,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凌墨的突然造访,像一块投入她早已冰封心湖的石头,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一楼会客室灯火通明,与窗外沉沉的暮色形成鲜明对比。她推开门,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里渐起的夜雾。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深色外套,身姿挺拔清瘦,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遗世独立的孤高感。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三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神愈发深邃沉静,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夜晚晴身上,没有惊讶,没有寒暄,只是微微颔首:“晚晴小姐。” 语气疏离,一如当年。
“凌先生。”夜晚晴走到他对面的沙发旁,没有坐下,同样保持着距离,“好久不见。不知您突然来访,有什么重要的事?” 她直接切入主题,掩饰着内心的波动。
凌墨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审视这三年她的变化,然后移开,走向沙发坐下,动作从容:“路过。听说你在这里,顺道来看看。” 他的理由轻描淡写,让人无从分辨真假。
夜晚晴在他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佣人悄无声息地送上两杯热茶后退出,并关上了会客室的门。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红茶的香气,却化不开那份无形的凝滞。
沉默了片刻,夜晚晴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杯传来的温热,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打破了寂静:“凌先生……不,或许我该叫您一声……哥?” 这个称呼出口的瞬间,她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和怪异。他们是堂兄妹,血缘上确实如此,但这份亲情,淡薄得几乎不存在。
凌墨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抬眼看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称呼而已,随你。” 他并不在意这些虚礼。
夜晚晴迎着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也是夜熙辰曾无意中提及过的问题:“哥,我曾经……听父亲提过,当年他有意将整合后的凌氏集团交给你执掌,甚至可能包括部分cFSI的商业版图,但……你拒绝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凌墨的反应,见他依旧面无表情,才继续问道,“放弃唾手可得的庞大帝国继承权,选择留在校园,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你后悔过吗?”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在问凌墨,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她被困在夜家赋予的庞大权力和沉重责任中,时常感到窒息。她想知道,这个曾经有机会触摸同样高度、却主动选择远离的男人,是如何看待那条他未曾踏上的路。
凌墨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吹了吹茶汤上升起的热气,氤氲的水雾模糊了他清冷的面容。许久,他才放下茶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
“后悔?” 他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也没有遗憾,“从未。”
他转回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夜晚晴:“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枷锁。坐上那个位置,意味着失去自我,成为规则的一部分,甚至……工具。我追求的,是思维的绝对自由,是数学世界的纯粹与秩序。夜熙辰给的舞台很大,但代价是灵魂的归属权。我不愿付这个代价。”
他的话语直白而残酷,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夜晚晴正在经历的困境核心——她正在用灵魂的自由,换取表面的尊荣和权力。
“至于你所说的‘帝国’,”凌墨语气略带一丝嘲讽,“不过是更大一点的棋盘罢了。棋子终究是棋子,执棋者……也未必真能超脱。” 他意有所指,目光仿佛能穿透夜晚晴坚强的外壳,看到她内心的挣扎。
夜晚晴的心猛地一沉,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凌墨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光鲜背后的真实处境。她看似手握大权,实则每一步都在夜熙辰的掌控之下,她的“继承权”,建立在绝对的服从和“价值”贡献之上。她真的自由吗?还是只是一枚更高级、拥有一定自主权的棋子?
“可是……”夜晚晴忍不住反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拥有权力,至少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保护想保护的人,做想做的事!”
凌墨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得让她心慌:“你确定,你现在拥有的权力,真的能让你‘掌控’自己的命运吗?还是……让你更彻底地‘被’命运掌控?”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保护……有时候,远离,才是最好的保护。”
他的话,像冰水浇头,让夜晚晴瞬间清醒,也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想起了夜熙辰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想起了玄一无处不在的“保护”,想起了自己每一次决策背后需要经历的层层审视……她所谓的权力,何其脆弱和受限!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凌墨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淡淡说道。他站起身,显然不打算久留,“路是自己选的,利弊也只能自己承担。后悔与否,取决于你更看重什么。”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夜晚晴,好自为之。” 然后,便推门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会客室里,只剩下夜晚晴一个人,对着两杯早已凉透的茶。凌墨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回荡。她追求的权力,究竟是自由的翅膀,还是更华丽的牢笼?她放弃平凡生活换来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第一次叫出那声“哥”,换来的不是亲情慰藉,而是一番冰冷彻骨、直指灵魂的诘问。夜晚晴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所行走的这条看似辉煌的捷径,两旁可能就是万丈深渊。而凌墨那道决然远离的背影,在此刻,竟显得有几分……悲壮的洒脱。
她的路,真的选对了吗?这个疑问,如同种子,在今夜,被凌墨亲手种下。而它将在未来,长出怎样的枝叶,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