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远视角)
作为镇北侯府嫡长子,自懂事起,我便清楚肩头担着什么。
不是那些令人艳羡的锦衣玉食,不是那煊赫无比的世子头衔,而是“萧明远”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整个镇北侯府的未来,是父亲萧衍一手打下、并守护至今的基业与荣耀。
这份认知,如同呼吸般自然,也如同枷锁般沉重。
幼时开蒙,读的不是孩童趣闻,而是《千字文》、《百家姓》后,便早早接触《论语》、《史记》,父亲要求我不仅要背诵,更要理解其中治世之道。同龄的宗室子弟还在斗蛐蛐、放纸鸢时,我已需要坐在父亲的书房外间,聆听他与幕僚们商讨政务,虽大多懵懂,却必须保持安静,学习那种沉稳凝练的气度。
父亲待我,与待静姝和煜弟,是截然不同的。
对静姝,他是毫无原则的宠溺,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都堆到妹妹面前。对煜弟,他虽严厉,却更侧重于武艺兵法的教导,带着一种打磨璞玉的期许。
唯独对我,他的目光总是审慎的,要求总是最高的。
策论文章,不仅要求辞藻华美,更要求立意深远,切中时弊,稍有疏漏,便是毫不留情的批驳。骑射武艺,不必如煜弟般精湛,却必须达标,他说:“为帅者未必勇冠三军,但需知兵事艰苦,体恤士卒。” 言行举止,更是规矩森严,一举一动都需符合世子身份,代表着侯府的体面。
我曾羡慕过静姝可以在父亲怀里撒娇,也曾羡慕过煜弟能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得到父亲一个赞许的眼神。但我不能。我是萧明远,是未来的镇北侯,我的路,注定是孤独而严谨的。
压力,并非来自父亲的苛责。恰恰相反,父亲极少疾言厉色,他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看到我内心最细微的波动。他越是不言不语,我越是感到那股无形的、庞大的压力,迫使我不得不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我不能出错。
一步错,可能损及的不是我个人,而是父亲一生的心血,是侯府上下数百口的命运,甚至可能牵动朝堂格局。这份认知,随着我年岁渐长,涉足朝堂愈深,便愈发清晰。
进入翰林院后,我更是如履薄冰。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瞩目之下。有人想看我是否名副其实,有人想抓侯府的把柄,更有人想通过我,试探父亲的态度。我必须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保持清醒,既要展现才能,又不能过于锋芒毕露;既要维持侯府的独立,又不能显得倨傲不群。
多少次深夜,我独坐书房,面对堆积的文书,感到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疲惫。那不仅是身体的劳累,更是心神的耗损。我时常会想,父亲当年,是如何在比这更凶险万分的境地里,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是如何平衡朝堂与边疆,如何驾驭那些心思各异的属下,又如何……在如此重压之下,仍能守护好我们这个家?
我无人可问,也不能问。这是继承者必须独自跨越的关卡。
母亲是懂我的。她从不直接过问朝堂之事,却总能在恰当的时候,递上一碗安神汤,或是说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家常话,缓解我紧绷的神经。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温柔的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有一次,我因一件棘手的公务连续熬了几夜,精神不济,去给父母请安时,险些在台阶上绊倒。母亲立刻扶住我,对父亲嗔怪道:“衍哥哥,你看远儿,都累成什么样了!那些事情,难道非他不可吗?”
父亲沉默地看了我片刻,只淡淡道:“既在其位,当谋其政。” 语气依旧平稳,但我却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或许……也有一丝当年他自己也曾经历过的感同身受。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父亲不是不心疼,他只是比我更清楚,这条路没有捷径,这些压力,是我必须承受的淬炼。
后来,父亲逐渐放权,我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 decisions that could affect thousands of families now rested on my shoulders. 我开始真正体会到父亲当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感受——那不是权力带来的快感,而是责任带来的如履薄冰。
有一次,我处理一件涉及边境贸易的纠纷,牵涉颇广,各方利益纠缠,令我迟迟难以下决断,焦灼不已。犹豫再三,我终是带着卷宗,去请教已很少过问具体政务的父亲。
父亲没有直接告诉我该如何做,他只是听我陈述完,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引导我去思考更深层次的利害关系,以及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最后,他看着我说:“明远,你已考虑得足够周全。记住,为政者,当有霹雳手段,亦需怀慈悲心肠。但最终,决策需果断,承担需无畏。”
他的话,如同拨云见日。我心中豁然开朗,做出了决断。
事后证明,那是一次正确的选择。父亲得知后,并未夸赞,只是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尚可。”
仅仅两个字,却让我心头巨石落地,比任何褒奖都更令我感到踏实。我知道,我正在一点点,赢得他的认可。
如今,父亲与母亲远在江南,侯府与朝堂的重担,已大多落在我肩上。压力依旧存在,甚至更甚往昔。但我不再像少年时那般惶恐不安。
因为我终于懂得,这份压力,是荣耀,更是使命。
是父亲用半生峥嵘,为我铺就的路。
也是我,作为萧明远,作为镇北侯世子,必须扛起的山河。
我会走下去,如他当年一般,沉稳,坚定,无愧于心。
这,便是继承者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