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这天的风带着凉意，葆仁堂刚换上厚门帘，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掀开。进来的是住在巷尾的周大姐，眼眶红红的，手里攥着块揉皱的手帕，一进门就往竹椅上坐，肩膀还在抽噎。
“周大姐这是咋了？”林薇赶紧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看您哭的，眼圈都肿了。”
周大姐接过水杯，眼泪掉得更凶：“小林姑娘，小陈大夫，我这心口堵得喘不上气，昨晚跟我家那口子吵了架，今早上起来就头晕，饭也吃不下，还一个劲儿吐酸水……”
陈砚之放下手里的药杵走过来，指尖搭在她腕上，片刻后皱眉：“脉弦细，舌尖红得像点了朱砂，舌苔薄白——这是肝郁气结，还带着点脾虚。您是不是吵架时气得浑身发抖，过后又觉得浑身没劲？”
周大姐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他说我乱花钱，我气不过就跟他吵，吵到最后我手脚都麻了，夜里躺床上翻来覆去，胃里还烧得慌。”
林薇拿了包陈皮递过去：“先含两片顺顺气，这是去年的陈皮，越陈越理气。”她蹲下来看周大姐的手心，“你看这手，凉得像冰，肝气郁久了就会伤脾，脾主四肢，自然就凉。”
“说得对，”陈砚之拿过纸笔，“肝郁得先疏肝，脾虚得再健脾，得两步走。柴胡三钱，疏肝解郁的君药，能把堵着的肝气理顺；白芍五钱，柔肝缓急，您不是头晕吗？白芍能平肝阳，正好对症。”
他顿了顿，又添上“白术三钱，茯苓三钱”：“这俩是健脾的，肝木克脾土，肝气太盛就会欺负脾胃，得把脾胃补结实了。再加炙甘草二钱，调和诸药，还能缓急止痛，您胃里烧得慌，甘草能护胃黏膜。”
周大姐擦了擦眼泪：“这药苦不苦啊？我从小就怕喝苦药。”
“加了生姜三片、大枣三枚，能挡点苦味，”林薇笑着说，“我给您熬药时多放两颗枣，甜丝丝的就不难喝了。对了，熬药得用砂锅，别用铁锅，免得药性变了。”
陈砚之把药方折好递给她：“这叫逍遥散加减，专门治肝郁脾虚。您喝三天试试，气顺了，胃口就好了。记住啊，别总琢磨吵架的事，越想越堵得慌，出去跟街坊聊聊天，散散心比啥都强。”
正说着，门帘又被推开，进来个穿夹克的小伙子，捂着胁下直皱眉：“陈大夫，我这右边肋骨底下疼得厉害，深呼吸都疼，是不是肝出问题了？”
林薇刚要说话，爷爷从里屋走出来，拄着拐杖站在旁边：“先让他伸舌头。”
小伙子依言张嘴，舌苔黄腻，舌尖也发红。陈砚之搭过脉，又按了按他的胁下：“疼得厉害吗？是不是像针扎似的？”
“是！”小伙子吸了口凉气，“昨儿跟朋友打了场球，回来就开始疼，夜里疼得睡不着，吃了片止痛药也不管用。”
“你这不是肝的事，”爷爷忽然开口，“是肝气郁结夹着湿热。打球时是不是跟人起冲突了？”
小伙子愣了愣：“您咋知道？跟对方抢球时吵了两句，差点打起来。”
“这就对了，”陈砚之提笔写方，“怒气伤肝，肝气郁在胁下就会疼。您这舌苔黄腻，还有湿热，得疏肝清热一块儿来。”他写下“柴胡三钱，郁金三钱”，“这俩疏肝解郁，郁金还能活血止痛，专治胁下疼。再加栀子三钱，黄芩三钱，清利湿热，您这黄腻苔，就得靠它们来清。”
林薇在旁边抓药，忽然插了句：“要不要加川楝子？他疼得这么厉害，川楝子理气止痛的劲儿大。”
“加二钱就行，”陈砚之点头，“川楝子有点小毒，不能多放。再配延胡索三钱，和川楝子是对药，叫金铃子散，止痛效果更好。”他把药方递给小伙子，“熬药时放两颗大枣，缓和一下栀子、黄芩的苦寒，别空腹喝，伤胃。”
小伙子接过药方，还是不放心：“不用去医院做个b超啥的？”
“要是喝药三天还疼，就去做检查，”爷爷慢悠悠道，“现在看，不像器质性病变，先调调气再说。你这年纪轻轻的，少动气，气大伤肝，真把肝伤了，后悔都来不及。”
送走小伙子，周大姐还在低头抹眼泪。林薇拿了个香囊递给她：“这里面有玫瑰花和佛手花，您挂在包上，闻着能疏肝理气。我妈以前总生气，挂了个这香囊，脾气好多了。”
周大姐接过香囊，终于笑了：“还是你们细心。对了，我家那口子总爱喝酒，喝完就头疼，是不是也能来看看？”
“让他来呗，”陈砚之正在给药材称重，“喝酒伤肝，时间长了也会肝郁，正好一块儿调调。”
爷爷坐在竹椅上，看着他们忙这忙那，忽然敲了敲拐杖：“周大姐这肝郁脾虚，除了喝药，还得让她按揉太冲穴。”他指着自己的脚，“在足背第一、二跖骨间，按到发酸就行，每天按两次，比光喝药来得快。”
周大姐赶紧记下来：“我这就回去按，谢谢老爷子。”
等周大姐走了，林薇趴在柜台上笑：“爷爷您真是活字典，啥毛病都知道咋治。”
爷爷笑了笑：“行医几十年，啥证没见过？你们俩啊，辨证是准的，但还得把调理方法教给病人，光靠药可不行。就像这肝郁，三分靠药，七分靠自己想开。”
陈砚之点头应着，忽然发现窗外飘起了细雨。他抬头看了看药柜上的标签，“柴胡”“白芍”“郁金”“陈皮”一个个都像在对他笑。林薇正在给砂锅加水，准备给周大姐代煎药，水汽氤氲中，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砚之，”林薇回头喊，“你看这雨，下得不大，倒挺凉，等下关店前，把那批干姜收进来，别淋湿了。”
“知道了，”陈砚之应着，忽然觉得这葆仁堂的日子，就像这慢慢熬着的药汤，虽有苦涩，却总有股让人踏实的暖意，在这秋风细雨里，悄悄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