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星罗岛观星台内，沈砺站在浑天仪前已整整三日。
玉简中的星象记载、穹顶模拟的星辰轨迹、浑天仪上的曦文刻度——三者相互印证，逐渐在他心中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归墟星图”。他越发确信，南海归墟岛绝不仅仅是曦族的知识传承之地，那里隐藏的秘密，恐怕比月无缺透露的还要深邃。
“沈大哥，食物和水不多了。”苏茗走进石室，将一块烤鱼和竹筒水放在石台上，“海爷说，若再等不到顺风，我们可能要在这岛上过冬了。”
沈砺从沉思中回过神，接过食物：“外面的情况如何？”
“桑青葛和阿椋在修补小船，海爷每日观测天象，说这三日该有南风。”苏茗望向穹顶星辰，“这观星台真是神奇，千年前的人，竟能造出这样的机关。”
“曦族的智慧，远超我们想象。”沈砺咬了一口烤鱼，“苏茗，你读过玉简中关于‘深渊之物’的记载吗？”
苏茗摇头：“我只看了医术和毒术部分。‘深渊’……听起来就不祥。”
沈砺指向浑天仪基座一处不起眼的曦文刻痕：“昨夜我调整星辰方位时，发现这段隐藏记录。上面说，曦族初临此界时，曾遭遇‘来自深海的古老恶意’。曦族先贤集三脉之力，才将其封印于‘归墟之眼’。而太阳炉的铸造，最初竟是为了加固这道封印。”
苏茗脸色微变：“月无缺知道这事吗？”
“他肯定知道一部分。”沈砺沉声道，“但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危险，只强调打开星门的好处。或者说……他可能想利用深渊之物的力量。”
石室外忽然传来阿椋的呼喊：“沈大哥！海上有船！是冲我们来的！”
两人迅速登上山顶。但见海平面上，三艘黑色帆船正破浪而来，船形细长，速度极快，船头插着的旗帜赫然是靖安司的黑底金“靖”字旗！
“是靖安司的追风快船！”海爷脸色凝重，“这种船专为海上追击建造，速度是我们的两倍。被他们盯上，跑不掉了。”
桑青葛握紧刀柄：“那就打！反正岛上地形复杂，我们可以据险而守。”
沈砺眯眼观察：“不对……这些船吃水很浅，船上人数不会太多。靖安司若真想抓我们，该派大战船才是。而且他们旗帜虽然相同，但船型与长江水师的制式战船略有差异。”
正说话间，三艘快船已至岛外半里处。奇怪的是，它们并未直接靠岸，而是在海上绕岛半圈，最后停在岛屿背风面的一处浅湾。
从中间那艘船上，跃下一人。那人轻功极佳，足尖在海面轻点，几个起落便登上沙滩。他身穿靖安司千户服色，但腰间佩剑的样式却非制式军械，而是一柄古朴的长剑。
“岛上的朋友！”那人朗声道，“在下靖安司南海缉盗司千户，陆听潮。奉司主之命，特来送信！”
送信？沈砺与众人对视一眼，缓步下山。
沙滩上，陆听潮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气质儒雅中带着锐气。他见沈砺走近，抱拳道：“可是沈砺沈少侠？”
“正是。”沈砺回礼，“陆千户远道而来，不知司主有何指教？”
陆听潮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双手递上：“司主有令，将此信亲手交予沈少侠。另外……司主让我带句话：月无缺不可尽信，归墟之行务必谨慎。若遇危难，可持此令牌向沿海任何靖安司卫所求援。”
他又递过一枚玄铁令牌，正面刻“靖”字，背面刻“特使”二字。
沈砺接过信和令牌，心中疑窦丛生。靖安司司主厉天行是月无缺的合作者，怎会突然示好？这莫非是分化之计？
陆听潮似乎看出他的疑虑，微笑道：“沈少侠不必多疑。司主与月公子的合作，本就有条件。如今月公子行事越来越出格，已触及司主底线。这封信中有司主的亲笔解释，一看便知。”
沈砺拆开火漆，抽出信笺。信是厉天行亲笔，字迹苍劲霸道，内容却出人意料：
“沈小友：月无缺以打开星门、共享曦族秘宝为饵，诱本司合作。然近日查知，其真正目的乃是释放归墟封印之物。此物若出，南海必成死域，继而祸及天下。本司虽欲得曦族传承，却不欲毁此世界。特命陆听潮助你，务必阻止月无缺。事成之后，太阳炉归你，本司只要曦族机关术与星图。厉天行 亲笔。”
信末还盖着靖安司司主的金印。
沈砺将信传给苏茗等人，看向陆听潮：“陆千户，司主让你如何助我？”
“陆某及麾下七十二名好手，听凭沈少侠调遣。”陆听潮正色道，“我们对南海航线、岛屿分布、海况天气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一条通往归墟岛的秘密水道。”
“秘密水道？”
“归墟岛位于南海漩涡中心，周围百里暗礁密布，风暴频发，寻常船只根本无法靠近。”陆听潮解释道，“但每年冬至前后，海上会有七日‘平潮期’，漩涡威力大减。而在这七日中，有一条隐藏在水下的暗流通道，可直通归墟岛内湾。这条通道，只有世代生活在南海的‘海族’才知道。”
沈砺心中一动：“海族？”
“那是一些生活在南海诸岛的遗民，据说有部分曦族血脉。”陆听潮道，“他们避世而居，不与外人往来。但三日前，我的人在东沙群岛附近救起一个海族少年，他说……归墟岛近日异象频生，封印有松动迹象。他们的长老想见曦族传人。”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沈砺沉吟片刻：“那少年现在何处？”
“在我船上。”陆听潮回头做了个手势。
一名靖安司卫兵带着一个少年走下船。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皮肤黝黑，头发微卷，身穿鱼皮缝制的短衣短裤，颈戴贝壳项链。他眼神清澈中带着警惕，好奇地打量着沈砺。
“你叫什么名字？”沈砺用温和的语气问。
少年开口，说的是一种古老的语言，音节奇特，但沈砺竟能听懂七八分——那是曦语的变种！
“我叫浪生。”少年用生硬的官话补充道，“长老说……带曦族大人回岛。封印……危险。”
“你们长老怎么知道我是曦族传人？”
少年指了指沈砺怀中的位置——三块碎片正在微微发热。“碎片……呼唤。长老说，当三块碎片重聚，就是封印需要加固的时候。”
沈砺与众人商议后，决定随陆听潮前往海族所在的岛屿。一方面要确认封印的真实情况，另一方面也要通过海族找到前往归墟岛的安全路径。
陆听潮的三艘快船确实迅捷，顺风南下，五日便抵达东沙群岛。这片群岛由数十个大小岛屿组成，最大的岛屿方圆不过三里，最小的只是一片礁石。海族的聚居地就在群岛中央一个被珊瑚礁环绕的环形岛内。
船只驶入环形岛内湾时，沈砺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岛内并非陆地，而是一片巨大的泻湖。泻湖水色碧蓝如翡翠，湖面上漂浮着数百座“房子”——那竟是用巨竹、木材和贝壳搭建的水上屋舍，屋舍之间以竹桥相连。许多海族人划着独木舟在屋舍间穿梭，孩童在水中嬉戏，妇女在屋前晒鱼织网，俨然一个完整的水上村落。
更奇特的是，泻湖中央立着一座石塔。塔高九层，形制古朴，塔身刻满曦文，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在白日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那是‘镇海塔’，据说是曦族先贤所建，用来监测归墟封印。”陆听潮低声道，“海族人世代守护此塔，记录塔身曦文的变化。”
船只靠岸——其实没有岸，而是停在一座大型水上平台边。早已有数十名海族人在此等候。为首的是三位老者，皆白发苍苍，身穿用深海水草编织的长袍，手持珊瑚权杖。
中间那位老者最为年长，脸上皱纹如深海沟壑，但双目却明亮如星辰。他看见沈砺，颤巍巍上前，用古老的曦语说道：
“日、月、星三脉的继承者啊，老朽沧溟，代表海族十三部，欢迎您的到来。”
沈砺以曦语回礼：“晚辈沈砺，见过长老。不知封印情况如何？”
沧溟长老长叹一声：“请随我来镇海塔。”
众人登上竹筏，划向泻湖中央。镇海塔底层大门洞开，塔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显然运用了曦族机关术。塔壁四周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曦文，这些文字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流动、变化，如同活物。
沧溟长老指着塔壁：“这些是封印状态的实时显现。三千年来，曦文流转始终有序，但三个月前……开始出现紊乱。”
沈砺凝神细看。果然，塔壁上有一部分曦文的流转出现了停滞、倒转甚至断裂的迹象。这些异常的曦文构成一个扭曲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归墟之眼。”沧溟长老声音发颤，“封印正在被从内部冲击。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三年，封印就会彻底崩溃。”
“三年？”沈砺心中一沉，“正好是九星连珠之期。”
“您知道九星连珠？”沧溟长老惊讶，“那您一定也知道，九星连珠时，天地元炁潮汐达到顶峰，封印会变得最脆弱。若有人在此时从外部配合冲击……后果不堪设想。”
“月无缺。”沈砺吐出这个名字。
沧溟长老点头：“三个月前，曾有一个白衣人到访。他自称月之一脉传人，要我们交出‘潮汐密钥’——那是控制归墟封印枢纽的器物。我们拒绝了，他便离去。但自那之后，封印异变就开始了。”
“潮汐密钥是什么？”
“请上第九层。”
众人沿螺旋阶梯登上塔顶。第九层空荡荡的，只有中央立着一根水晶柱。柱内封存着一件器物——那是一枚拳头大小的多面体水晶，内部仿佛有液体流动，折射出七彩光华。
“这就是潮汐密钥。”沧溟长老道，“它能调节归墟封印的能量流动。若落入有心人之手，既可加固封印，也可……加速其崩溃。”
沈砺靠近水晶柱，怀中的三块碎片突然剧烈震颤！水晶柱内的潮汐密钥也同时亮起，两者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果然……”沧溟长老激动道，“只有三块碎片齐聚，才能取出潮汐密钥！这是曦族先贤设下的保险——唯有三脉传人同心协力，才能掌控封印枢纽！”
沈砺将手按在水晶柱上。柱体表面的曦文依次亮起，最后“咔”的一声轻响，水晶柱从中裂开，潮汐密钥缓缓升起，悬浮在他掌心。
就在这一刻，塔外忽然传来海族人的惊呼和打斗声！
“有人闯岛！”陆听潮拔剑冲出。
沈砺收起潮汐密钥，紧随其后。来到塔外平台，只见泻湖上已乱成一片。十余艘黑色快艇闯入内湾，艇上全是黑衣蒙面人，手持弩箭和飞爪，正在与海族人交战。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黑衣人的武功路数诡异，身形如鬼魅，出手狠辣，海族壮年男子虽然勇悍，却完全不是对手。
“是‘影卫’！”陆听潮脸色一变，“靖安司最精锐的暗杀部队，直属于司主……不对，他们怎么会攻击海族？”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鹰隼般从最高的一艘快艇上掠起，直扑镇海塔！那人轻功极高，在空中连踏七步，竟越过三十丈水面，落在塔前平台上。
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他手中提着一柄细长弯刀，刀身泛着幽蓝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交出潮汐密钥。”黑衣人声音沙哑，“可留全尸。”
沈砺神剑出鞘：“月无缺派你来的？”
“月公子？”黑衣人冷笑，“他也配指挥影卫？我等只听司主之令——真正的司主。”
陆听潮怒喝：“胡说什么！厉天行司主正在金陵坐镇，何时下过这种命令？”
“厉天行？”黑衣人眼中闪过讥诮，“那个叛徒，早已被剥夺司主之位。如今靖安司的真正掌控者，是‘影司主’大人。至于你们的司主密令……不过是将计就计，引你们取到潮汐密钥罢了。”
沈砺心中雪亮——靖安司内部发生了权力更迭，而新上任的影司主，显然比厉天行更加激进，甚至可能与月无缺达成了新的协议。
黑衣人不再废话，弯刀化作一片幽蓝光幕，席卷而来！刀法诡谲阴毒，每一刀都攻向要害，且刀风带着腥甜气息，显然融入了剧毒内力。
沈砺曦力全开，神剑绽放三色光芒，与弯刀硬拼一记。“铛”的一声巨响，两人各退三步。黑衣人眼中露出惊色：“曦光境后期？进步好快！”
但他随即冷笑：“可惜，今日你必死无疑！”
他吹了一声口哨。泻湖中的黑衣影卫纷纷放弃与海族人缠斗，全部向镇海塔聚拢。十二名影卫结成诡异阵型，将沈砺等人围在中央。
“影杀阵——幽魂索命！”
十二柄弯刀同时攻出，刀光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更可怕的是，这些刀光中竟蕴含扰乱心神的邪异力量，让人头晕目眩。
“小心！这是‘摄魂刀法’！”陆听潮勉力抵挡，但已左支右绌。
沈砺深吸一口气，将三块碎片的曦力与潮汐密钥共鸣。四件曦族器物同时震动，一股磅礴的、蕴含潮汐韵律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
“曦光潮汐斩！”
神剑挥出，剑气竟化作一道实质的海潮虚影，汹涌澎湃，席卷四方！影杀阵的刀网在这潮汐剑气面前，如同纸糊般破碎。十二名影卫惨叫着倒飞出去，落入泻湖。
黑衣人首领大惊，转身欲逃。但沈砺更快，身形如电，一剑刺穿他的右肩，将其钉在塔壁上。
“说！影司主是谁？他和月无缺有什么计划？”
黑衣人惨笑：“你很快……就会知道……归墟之下……有什么在等着你……”
他咬破口中毒囊，七窍流血而亡。
战斗结束，但泻湖已染上血色。海族人伤亡数十，水上屋舍多处损毁。沧溟长老老泪纵横：“三百年了……海族三百年未遭此劫……”
沈砺收剑，望向南方。海平线尽头，乌云正在积聚。
归墟岛，就在那个方向。
而等待他的，不仅是月无缺，还有一个更神秘、更危险的“影司主”，以及那个被曦族先贤封印了三千年的“深渊之物”。
潮汐密钥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仿佛在预警着什么。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五部 第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