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把那根烟袋锅子从窗台上抄起来,往地上“啪”地一摔,踩得稀碎。
“晦气东西,还敢留着?”她啐了一口,“留着招贼吗?”
江砚洲从门后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门栓又推了推,确保插得死紧。他转身进屋,军装后背还沾着点灶灰,袖口的面粉早干成了白霜。
她盯着他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人昨天还冷着脸说“军属不搞特殊”,结果今早为了她蒸的馒头,差点把亲大伯告进大队部。
“你说你,”她跟进去,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昨儿守灶台,今儿守门,明儿是不是还得扛枪站岗护我腌咸菜?”
他正拧毛巾洗脸,闻言手一顿,水珠顺着指缝滴进盆里。
“你腌的菜,”他低声道,“不能让人动。”
她一愣,随即笑出声,小梨涡都挤出来了:“哟,江队长,你这醋坛子是焊在我家门槛上了?”
他没接话,只把毛巾挂好,整整齐齐叠了两折。
她懒得再逗他,起身往屋后走。刚拐过墙角,就看见那片巴掌大的荒地——土干得裂了缝,草根都懒得长。
“得种点菜。”她蹲下,指甲抠了抠土,“不然下次馒头一蒸,全村老少都以为我家开粮站。”
江砚洲跟出来,看了眼地,点头:“我翻。”
“你翻?”她斜他一眼,“你拿枪的手,干得了这个?”
他不吭声,转身就去柴房扛锄头。那锄头锈得厉害,他也不嫌脏,一锄下去,土块翻得整整齐齐。
她看着他弯腰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画面有点荒诞——堂堂民兵队长,蹲在自家后院翻地,军装裤腿卷到小腿肚,脚上还蹬着双补丁布鞋。
“行了行了,”她摆手,“再翻下去,你这身军装得改成农装了。”
他收了锄,站直,额角沁着汗,也不擦,只问:“种啥?”
“青菜、萝卜、葱蒜。”她掰着手指数,“再搞点辣椒,呛死那些想蹭饭的。”
他点头,转身又去井边挑水。两趟下来,肩头军装湿了一片,她看着那块深色水印,心里咯噔一下。
“喂,”她喊住他,“水别浇太勤,被人看见说闲话。”
他嗯了声,放下桶:“就翻地,不浇水。”
她松了口气。等他回屋换衣服,她立刻溜到墙角,手腕一翻,银镯微烫。
意识一沉,已进空间。
四合院里静悄悄的,田圃上新翻的土黑得发亮,暖房里几株嫩苗正打着卷儿。她走到灵泉边,舀了一碗水,泉水泛着极淡的微光,像月牙掉进了碗里。
“老伙计,”她低声叨叨,“低调点啊,咱不搞大新闻。就浇个菜园,别整出个‘亩产万斤’的奇迹来,吓死公社书记。”
银镯轻轻一颤,像是在笑。
她咧嘴:“你懂我。”
拎着碗出来,她蹲在菜地边,一勺一勺慢慢浇。水渗进干土,发出细微的“滋”声,像是土地在喘气。她盯着那片地,眼睁睁看着几株蔫头耷脑的菜苗,叶片一点点挺起来,颜色由黄转绿,嫩芽“噌”地抽高半寸。
“行了行了,”她赶紧收手,“再长就成精了。”
天刚蒙蒙亮,张婶挎着鸡食盆路过,一眼就盯住了那片菜地。
“哎哟!”她鞋都没脱,直接踩进泥地,“晴晴!你家这菜……咋回事?”
慕晴正端着盆出来,闻言一愣:“啥咋回事?”
“你这青菜,”张婶指着,“绿得发亮!我家那块地,昨儿才撒的种,苗都没冒头,你这儿都快能摘了!”
慕晴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咧嘴一笑:“啥绿得发亮,你眼花了吧?”
“我眼花?”张婶凑近,伸手摸了摸菜叶,“这水灵劲儿,跟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你咋浇的?用啥肥?”
慕晴正琢磨怎么圆,院门“吱呀”一响,江砚洲出来了。
他换回军装,肩背笔挺,手里还拿着巡逻登记本。
张婶一看是他,立马堆笑:“砚洲啊,你来得正好!你家晴晴这菜园子,可真是神了!一夜之间,长得比我家三月的还壮!”
江砚洲目光扫过菜地,顿了顿。
慕晴赶紧抢话:“有啥神的?还不是江哥天天挑水?人家巡逻完不歇着,先来浇地,肩都磨红了,你说说,这福气给谁谁不迷糊?”
张婶一愣,随即笑出声:“哎哟,砚洲,你一个大男人,还干这活?”
江砚洲没否认,反而一本正经道:“她会伺候菜。”
张婶笑得更欢:“这话说的,菜还能比人金贵?”
江砚洲抬眼,看向慕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比我都金贵。”
空气静了一瞬。
慕晴差点把盆摔了。
“你——”她指着他,“谁比你金贵了?你可是全公社最倒霉的‘霜刀郎’!去年巡逻摔沟里,前年枪卡壳,大前年馒头炸锅,哪回不是你?”
他不恼,只淡淡道:“从前倒霉,是因为没等到你。”
她一愣。
这话太直,太冲,像一瓢热水浇在冻土上,裂开一道缝。
她张了张嘴,想骂他油嘴滑舌,可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最后只抬脚,冲他鞋尖狠狠一踢:“谁信你。”
说完转身就往屋里走,耳根却悄悄红了。
江砚洲没动,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后,嘴角无声扬起。
张婶在旁边看得直咂嘴:“哎哟,这俩……真是越处越甜。”
她摇摇头,挎着空盆走了。
慕晴进屋,把盆往灶台上一放,喘了口气。
手腕上的银镯又烫了一下。
她低头,小声嘀咕:“你笑啥?有毛病?”
银镯不动了。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去翻坛子,准备晒萝卜干。
刚把萝卜切成条,江砚洲进来,手里拿着登记本,却没走。
“啥事?”她问。
“巡逻完。”他说。
“哦。”她继续切萝卜,“那你去歇着。”
他没动,盯着她切菜的手。
“切细点。”他说,“晒得透。”
她“嗯”了声,手却慢了半拍。
他忽然又开口:“晚上想吃辣不?”
“啊?”
“地里种了辣椒。”他说,“你种的,该你做主。”
她笑了:“行啊,明儿摘点,炒个鸡蛋。”
他点头,这才转身要走。
刚到门口,又停住。
“慕晴。”他背对着她。
“嗯?”
“菜长得好,”他说,“是因为你浇了心。”
她手一抖,菜刀“当”地磕在案板上。
等她抬头,他人已出门,军装背影笔直,像一杆枪。
她盯着那背影,半天没动。
手腕上的银镯,轻轻颤了一下。
她低头,喃喃:“喂,你听见没?他说我浇了心……你别乱发光啊,我还没准备好。”
银镯没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把萝卜条端出去,一张张铺在竹匾上。
日头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她眯眼看着那片绿油油的菜地,忽然觉得,这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江砚洲站在村口岗亭边,望着自家屋顶的炊烟,抬手摸了摸肩头——那里昨天还压着挑水的扁担,今天却像托着什么更沉的东西。
他没动,只静静站着。
直到巡逻的哨声响起,他才转身,大步走进风里。